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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晨光初起,散落在尚未来得及关的窗台。慕禾从浅眠中醒来,望了一会床帐后起身,只着单薄的纱衣走到桌前,给自己斟上一杯凉茶。

    侍女听得屋内动静,叩门而入,小心将她壶中的凉茶以新泡的温茶替下。慕禾看侍女背后空无一人,心中暗暗一声叹息。温珩每日清晨都会过来,今个突然不在了,理由大抵就是昨夜的不欢而散。

    温珩从不曾真正跟她闹性子冷战过,一夜过后脑中清醒,慕禾再审度这境况,撑着头,着实是觉着尴尬得紧。

    “祁淮今日离开了么?”

    “似乎尚未离开。“侍女低声道着,将茶壶搁好,而后才在怀中摸索出来个丝巾包裹住东西,放置在桌面上,”温相道等庄主醒来,便将这个代交给您。”

    侍女退下,慕禾解开丝巾,心底骇然一凉。

    入目之处,只见隔着一层雪纱,九转玲珑扣支离破碎的散落在桌面,应和着她腕上完好的玉泽,冰冷如斯。九转玲珑扣变成这样,那尉淮呢?

    慕禾越想越心惊,挥袖收好桌面上的碎片,出门两步,一把扣住侍女的肩膀,“祁淮在哪?”

    温珩他该是真的疯了,不然怎么可能会丧心病狂到真对尉淮下手!

    侍女显然是不知情的,却被慕禾肃然的神情吓到了,支支吾吾,“应当,应当是在临水的那间阁楼。”

    然而等慕禾真正赶到临水阁楼,里头侍女忙着清扫的动作停滞下来,同慕禾打了个招呼,在她茫茫然问起祁淮的时候,恭恭敬敬回答,“昨夜就走了。”

    慕禾有些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走了?”一顿,”他受伤了么?可是发过一大通的脾气?”

    几位侍女面面相觑,“祁皇并不曾受伤,离开的时候亦没有在生气,瞧上去颇平静的模样,是自己要求离开的。“

    其中一位侍女打量着慕禾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便偏了头,指一指二楼,”祁皇离开的时候温相也是在的。”眼见着慕禾的面色倏尔的转变,声音徒然便小心翼翼起来,“需要为庄主引路吗?”

    慕禾仰头看见二楼窗边隐约的衣角,静默一阵,握住袖下轻颤的手,咬牙压抑下愤怒,淡淡道一句不必,转身离开。

    吵架过后的冷战,原本慕禾都是想要主动同他和好的,理智上也晓得这么僵持着其实没有意义。但人总有个脾气,尤其他还在未熄灭的灰烬中添了一把柴。

    温珩将破碎九转玲珑扣交到她手中,在她看来不仅是三分威胁,更带了刻意赌气、几分报复般想要激怒她的意味。如若不是那侍女自己弄错了,那她这么兜兜转转、大清早的在行宫里心急如焚的跑上一圈,便全是在温珩的戏耍之下的。他这番刻意的试探,在她因为担心尉淮而破绽尽出时,又恰好的出现,给她心理上压迫。这不着痕迹的教训控制,何其霸道!

    慕禾知晓,当她心底开始这么猜度温珩的时候,便有什么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愈渐背离……

    下午时分,九龄走了一趟行宫给她解闷,按着惯例带来几封栖梧山庄的信件,天色未暗之际便心不在焉,似是记挂着想要离开。

    慕禾打趣他,“果真还是那句话说得对,有了媳妇忘了娘,更何况我还只是师父,是么?”

    九龄面容上的心不在焉一顿,突然挺直了胸膛,脸上却红了,宣誓一般认真道,“不会的。”

    慕禾只是笑,漫不经心地撑着头,“好罢好罢,左右天色也晚了,你还是早些回去韶雪殿吧。”

    九龄站起身,“师父如今身体不适便还是早些睡下得好,若是觉着无聊,九龄明日会再来陪师父的。“

    慕禾摇着扇子歪头瞧着他,”为何是明日,跑来跑去不嫌麻烦?”

    九龄神情中片刻的僵硬被慕禾敏感的捕捉到,心中微微一顿,才听得他红着脸解释,“我,我晚上还要同梨清一起练剑的。”

    ”唔,果真还是为了小娘子。“

    九龄几乎是要跳起来,”师父~~!“

    慕禾被他激动的模样逗笑,连连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了。”言罢伸手爱怜地摸了摸他红透的脸,轻声道,“一会天该黑了,路上不安全,你当心些。”

    九龄一怔,垂下眸不敢再看慕禾温柔笑着的模样,生怕自己就这样不想走了。良久之后才嘟囔着应一声好,磨蹭着离去。

    会让九龄听话离开她身边的,自来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了。慕禾走到阁楼窗前,其下便是万丈的瀑布,团扇轻摇带来的风都是微微湿润的,就着冷蓝的天色几分入骨的寒。

    时至今日,她就算是为了孩子,也要保证自己日日心情舒畅,不去细想太多。

    翌日一早,慕禾用过早饭后在屋内看信,整整一沓的书信叠放在那,每一份都是鼓囊囊的。慕禾撑头看过去,忽而眸中一动,从中抽取一份薄得几分反常的信封,着眼一瞧并未署名。

    慕禾心中好奇,拆开来看,果不其然呈现而出的是一派陌生的笔迹,再看落款处赫然的苏瑜二字,眯起眼竟至于微微恍惚。

    前不久慕禾才知,苏瑜就是墨清,可谓是温珩手下最得力的一把匕首。他演技超群的骗过了她的信任,不费吹灰之力得了洛城城主之位,不是温珩自己说及,她永远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如今江湖不见,慕禾以为他万万是不该再写信给他的,若是给她瞧见了可以欺瞒之语,再见后就更尴尬了。

    然而着眼不经意的一瞥之间,却不是如她想象中的欺瞒,极为简单的列数了两个事件。

    十年前,古树初遇。

    五年,承墨清之名。

    苏瑜该是知道她定不想看他信件,所以才刻意摆了这两句在信的开头,成功的激起了她的求知欲,叫她凝了凝神只得往下看去,字句透过纸张递来一派风情云淡,“隐匿身份两年一事,是我对不住你,如今你我相隔万里做不到任杀任剐,思来想去,未免你日后当真同我江湖不见,乃是前来求一个坦白从宽的。”

    看到这慕禾抿唇轻笑,终于放宽了心。

    “这世间并无‘墨清’其人,而是一个称号,谁都可以是,谁也不会是。这个称号,便是五年前温相给我的。他才是真正的”墨清“,隐在暗处,五年内稳稳掌控了北陆贸易命脉。这些事温相想必已经告诉过你了,我的诚心所在,是打算用些本该烂在心中、除我之外无人知晓的秘密,再换一换你我之间的交情。”

    “世人皆不知晓,骁国战乱,温相带兵亲征,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他曾给我留下一道命令,道等他死于战场,便要一并抹杀了曾助他弑杀先帝与前太子的权贵,捍卫祁淮皇权的同时,也卸下他所有已成势利。这便是我能看到层面中的,他为自己定下的结局。温相对我的信任一直有限,故而我也不知道他之后反转,所谓殉亡的安排,究竟是不是勒令全天下,独为你演的一场戏。我向来不怀疑温相对自己残忍的程度,你那时若不再对他存有一丝恻隐,他或许当真就如自己安排中的般殉亡于战场了。而你最终还是救了他。”

    ”温相从战场回来后,并没有对那些叛臣动手,而是卸下了对祁皇的辅佐,任祁皇落入虎狼奸佞的操控之中,心态立场已然隐隐变化。北陆皇室凋零,两年之内三度易主,岌岌可危的祁皇权政势必崩溃。北陆朝野风雨欲来,皇权架空,只等着温相一个明晰态度。只要他想,无论朝野势力还是财产皆可以轻易撼动北陆皇权命脉,再不若两年前的铤而走险。同为男子,我深知温相所为,赌赢了你的恻隐,自然还会更加的贪得无厌,再容不得他人。“

    信件内容到此戛然而止,若非瞧得见末尾的落款,慕禾都会以为内容少了几页。翻来覆去的看过几遍后,目光总会忍不住怔怔瞧着纸上”殉亡“二字,想要回想过往来找出同苏瑜言论契合的地方,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木门倏尔发出一声轻响,慕禾回神,只见温珩着一袭金丝镶边绣祥云纹的正装缓步走进,手中执着朵不知名的浅蓝花株,朝她轻轻一笑,”昨日北陆有急召须得处理,我便下山了一阵,今晨才赶回的,你身子还好么?”

    慕禾被他这想象之外的态度唬得一愣,稀里糊涂的受了他递来的花株,“恩,昨天没有难受。”

    慕禾整个人靠在椅内,两手讷讷地捧着花抬头将他仰望着,乌悠悠地眸满当当的倒映着他的影。温珩只觉心底一软,情难自控,俯身在她额角轻轻亲吻。

    并不是头一次知道,她仅仅一个不设防的表情,便可以如此轻易地松动他埋藏至深的芥蒂,长驱直入的霸占他所有的心房。却会在头一回的冷战之后明白,所有的别离都增长了他的思念,每一寸都深刻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