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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断指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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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一惊,那来公公更是惊愕,不过他毕竟是宫中混了半辈子的,油滑惯了,立刻哈哈笑了两声,小心翼翼看着公主脸色陪笑道:“殿下许久不见老奴,刚一见面就开老奴玩笑呢。”

    元公主缓缓步上石阶,绣翟鸟暗纹的雪白绫裙如花朵般在脚边徐徐绽开,葳蕤生光,雍容华贵,带出几分高高在上的目下无尘,半分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她一直沉静的眉微挑,冷然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本公主同你玩笑?”旋而冷冷瞥了左右,命道,“还不动手?!”

    左右宫人内监不由得面面相觑,来公公在简圭宫当了十多年的总领太监,一向都是说一不二,众人早已被迫屈服在他淫威下,面对公主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畏畏缩缩。没有人敢出头,也没有人敢去传唤司刑之人。

    随辇车而来的靖安殿女官秦书见状,忙弯腰凑至公主耳边解释道:“殿下,他是昭王殿下身边李公公的舅舅。”李公公是昭王心腹,在德象宫中可以横着走的人物,他的舅舅,即便是公主想动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元公主在简圭宫住到四岁才离开,怎会不知道来公公的这层身份,但即便秦书如此好意劝说,她却连眉毛也没动,毫无收回成命之意。

    来公公一看不好,忙直着脖子嚷道:“公主、公主殿下,实在不是老奴无礼,是因为那小子是个男孩,进门验身时发现不对这才追赶的他,殿下明察,宫中不可有男子,这会有损公主名节的。”他恶狠狠瞪向公主身后探头看的泥猴,泥猴吓了一跳,哎呀一声,又把头缩了回去。

    这番说辞元公主却充耳不闻,她缓缓扫了一圈众人,略微停顿,慢慢问道:“你们不去?”众人更是往后缩脚,无人敢应,来公公心中得意,挺了挺本就大腹便便的胸腹。公主只微微一笑,清澈目光看向秦书:“秦姑姑的意思呢?”

    元公主回宫,却停在门前迟迟不动,这便已经表明了态度,若不处置了来公公,只怕她是断不会进这简圭宫的。秦书左右为难,一咬牙,吩咐小宫女:“去请苏紫姑姑来。”苏紫是女皇贴身近侍,去请苏紫也就是间接禀告女皇,看来这来公公真是个棘手人物,谁都不敢当这个责。

    元公主听了,冷峻眉锋微皱,清脆声音打断她:“不必了!”又命那小宫女:“去唤司刑所的人来。”

    小宫女接了两道南辕北辙的命令,不知该听谁的,只好偷偷去看秦书,秦书觉得自己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边是得罪昭王,一边是眼前元公主不动声色的怒意,不由暗暗叫苦,但眼前这情形,元公主是势在必行的,远水解不了近火,秦书无可奈何,只得咬牙点头。

    小宫女得了令,小跑而去,宫门前一时有些冷场,眼见事情已然要闹大,简圭宫的侍女内监们面面相觑,下饺子般扑通扑通跪在地上,俯首躬身缩在两边,只留下直身站立的来公公鹤立鸡群,他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不忿道:“敢问公主殿下,老奴这十多年一直尽职尽责,今日不过职责所在,纵是不当心冒犯了公主,也是无心之过,何至于竟要废了老奴?”眼见事情不妙,他向个心腹内监使了眼色,那内监会意,悄悄从人后遛了,见他走远,来公公放下心来,又有了底气来和公主辩驳,可无论他说什么,都得不到半分回应,来公公自知无趣,悻悻地闭了口。

    不多时,去传唤的小宫女喘着气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黑衣打扮的男子。女皇在行伍中滚打多年,自登基后,便以宫中无后妃,不需介意男子出入为由,不再新选宦官入宫侍奉,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内廷侍卫。司刑所便是内廷侍卫们负责之处。

    只是,即便是侍卫们,面对来公公也不免犹豫。公主轻笼广袖,脆生生道:“你们谁是头领?”

    有一人出列道:“卑职便是。”

    她看了此人一眼,道:“去吧。”

    侍卫头领略一迟疑,还是应了下来,带了手下往来公公处走去,周围人虽然不敢违逆来公公,却也没人敢阻拦公主旨意,纷纷让开一条路,让他们顺利通过。

    来公公身体虚胖,下意识想逃跑,可惊吓之下腿肚子直哆嗦,迈不开步子,眼见要被围住,急得满头冒汗,指着那几个侍卫喝道:“住手,咱家乃是陛下亲口赐封的四品太监总管,岂是你们这些草芥奴才可以轻易碰触的?若不退下,咱家便奏了昭王殿下,要你们的脑袋!”他见软言相求无用,便开始来硬的,指桑骂槐来拖延时间,欲借昭王之威恐吓公主,他能有这底气,说到底还是狐假虎威,笃定公主畏惧昭王,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宫中侍卫本就低了这些年老内监们一头,平素没少被他们嘲笑,此时又被骂,不由得人人心中冒起一团火气,假借公主之命来公报私仇,手脚也失了轻重,上去就把来公公按倒在地,来公公猝不及防,想要甩开他们,可他多年养尊处优,哪里是这些青壮侍卫的对手,无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有个侍卫更趁机将他手臂拧成麻花一般,很是粗鲁,来公公剧痛难忍,眼泪鼻涕齐流,忙连声唤其他人帮忙解围,可别人都只是瑟缩着看他的丑态,无一人上前。

    正心惊慌乱间瞥到不远处元公主冷漠淡然的眼神,来公公心中这才反应过来今日真的大难临头,公主是定要废了他,可他还不死心,想要拖延到救兵来临,便腿一软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道:“老奴罪该万死,冲撞了公主,求公主殿下饶了老奴这一遭吧。”

    话音未落,侍卫已经将他右手按在地上,来公公大为惊慌,杀猪般尖叫着哭喊求饶,拼命在地上打滚挣扎,死不肯就范,却像只被死死按在砧板上的鱼,无论怎么摇头摆尾也逃脱不了身后人的五指山,只有俯首待宰的份,看得其他人暗自心惊,噤若寒蝉。唯有元公主笔直立在当下,素淡静持,丝毫不见惊色。

    行刑的小侍卫已经将刀出鞘,那“叮”一声轻响听得人后背发麻,人人皆以为来公公定难逃此劫,却听得远远一声厉喝:“刀下留人!”来公公听了眼中乍然爆出喜色,好像抓住死里逃生的救命稻草一般直勾勾看着来人,大喊:“阿复,阿复救我!”

    一个中年公公领着个内监气喘吁吁奔了过来,一叠声喊着:“留人,留人。”

    到了跟前,他眉开眼笑对公主行礼道:“给公主殿下请安。”

    元公主细细看了他一番,方道:“……李公公?”

    李复笑得见牙不见眼:“公主殿下好记性,正是小的。昭王殿下特命小的来给公主请安,说数年不见,十分想念,公主若有空,不妨明日去章台殿相聚。”

    公主淡淡一笑,道:“父王有心了。”

    李复见公主脸色和缓,微微放下心来,瞟了一眼不远处狼狈不堪的自家舅舅,陪着笑劝公主:“昭王殿下还说,公主离宫数年,也添了小孩子脾气,竟和自己宫里的老人开起玩笑来,来福有错,叫人重重打几板子责罚就是,何必真当回事。这玩笑开过也就算了,不过是个奴才而已,殿下还是保重自己,早些入宫歇息才好。”

    其实昭王的反应十分简单明了,只有一句“告诉她,速速把人放了。”之后便一头扎进古琴谱中,浑然忘我,还是李复自己审时度势,加油添醋了一大堆,好让公主下得了台。毕竟她已是女皇唯一的女儿,地位有了微妙变化,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女皇面上也不能轻慢。

    公主略垂下眼,似游移不定。旁边的宫侍们不免大大泄了气,心中也都笃定公主必会借机下台,好不至于违逆了昭王的意思。如此猜测后更不免轻慢,搭了这么大的架势,最后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宫中就是女皇也要也让昭王几分的,这位小公主实在是嫩了点。纵然她回宫第一天想要杀鸡儆猴来立威,却选错了对象,来公公在宫中数十年,靠山牢固,岂是她轻易能够撼动的

    来公公更如得了免死金牌,满脸得意洋洋。

    气氛正要宽松下来,却听得公主突然冷冰冰一声:“继续行刑!”

    众人一怔,李复急了,道:“公主……”

    元公主往前半步,对那几个侍卫道:“行刑!”

    她的话斩钉截铁,叫人不得抗拒,但碍于昭王和李复旧日之威,几侍卫不由得有些迟疑,唯有那提刀在手的小个子侍卫顺从点头道:“是。”只见寒光一闪,手起刀落,“啊!”来公公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刀锋带起一小片鲜红,喷溅而出,洁白如雪的汉白玉地面便多出一滩鲜血和一截血淋淋的断指。

    来公公一口气梗在喉咙,瞪着眼看着自己的手变成残废,这冲击太过直观,他眼一翻,瘫软在地,晕了过去,手还被牢牢按在地上,指根处一片血肉模糊,白骨触目惊心。

    变故骤生,众人几乎来不及反应便已结束,李复脸色煞白,瞪着自己舅舅的残指,气得全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元公主徐徐收回视线,不再理睬李复,往宫门逶迤而行,身后全副公主仪仗款款摆开,华盖摇曳,香炉袅袅,团扇流金,气度肃穆威严,两旁的宫人们先是一愣,继而齐齐伏身,齐呼千岁,敬畏之声颇为响亮,将来公公昏厥中痛楚的□盖得一丁点也听不到。

    “果真如此?”卫明德直起身,一双眼定定看着眼前奏事的秦书。

    秦书忙道:“陛下面前,小女不敢有一字保留。”

    卫明德沉吟半晌,突然扑哧一笑,慢慢松懈下来,靠在床头迎枕上。苏紫见状,悄悄做了个手势让秦书退了出去,她则端了一盅参汤,奉给女皇,轻声道:“可有什么不妥?”

    卫明德慢慢摇了摇头,接过参汤,又问:“昭王有什么反应?”

    苏紫踌躇一番,如实相告:“昭王殿下自然震怒,只是木已成舟,又不好去训诫公主,便命人开了宫门,连夜去了外头王府。”德象宫宫规,宫门辰时落锁,若无重大事件不得开门,然而这条宫规在十多年前便已经是摆设了。

    卫明德轻笑一声,讽道:“他自然是不好去训诫的,阿徽长到十岁,只怕连他的面还没见过十次。如今女儿想要处置自己宫里人,震慑立威,他又有什么脸在这里说三道四。”

    她这嘲讽,说的是昭王,却又何尝不是自嘲。苏紫知道女皇内心定然不会好受,忙移开这个话题,道:“公主随身带回来的那个男孩,我已经问过东都跟来的人。原来她们向来只在殿外打扫伺候,从不被允许入内,东都行宫中只有几个老嬷嬷伺候,一切事宜都是由公主乳母崔氏打点,所以这个男孩是如何来历她们也不知道,甚至,这男孩日日紧跟公主车架,若不是今日来公公验身,她们还不知道他是个男孩。”女皇听得不自觉中皱了眉,苏紫又道,“偏偏崔氏在四个多月前已经病逝,故而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人问明来龙去脉。”

    “你是说,这些人中,跟着阿徽贴身服侍的,一个都没带回来?”卫明德问道。

    苏紫点了点头,道:“我已命人即刻去东都查问清楚,务必把人都带回京。”

    卫明德缓缓点头,将手中参汤放到一旁几上,深深叹了口气:“你说,她一个都不带来,是不是根本就没想在这宫里久留?”

    苏紫一惊,忙道:“怎么会呢,琼阳行宫只是暂居之所,玉京和德象宫才是公主的家。”

    卫明德失笑,不以为然道:“她这十年倒有六年是在琼阳过的,德象宫对她来说,只怕已经陌生得很了。若非如此,一个十岁的稚子,何至于回宫第一天就用下这般霸道手段来立威,更丝毫不怕得罪她父亲。”

    女皇爱恋昭王,待之如民妇侍奉夫君,故而时日一长,宫中人人皆以昭王为尊,无人敢犯其怒,敬畏他尤甚于女皇。当初女皇狠心将公主送出京城,也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昭王不喜公主。苏紫自然明了此事,欲宽慰一番,卫明德却疲倦地摆了摆手,翻身朝内躺了下去,“我累了,你下去吧。”

    苏紫看了眼旁边几上一口不曾动过的参汤,心中不由一阵苦涩难过,却也只得轻轻应了一声“是”,收拾了汤水,吹灭灯烛,退出了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