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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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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亲?!”苏末然不由一惊。

    女皇猛然合上奏折,仔细看上面封条上的字:“这是八百里加急密奏,直接呈报的我,正常途径下的奏报会在明天到达。”

    苏末然低头沉思:“也就是说,还有一天时间商量对策。”

    “对策?”卫明德冷笑,“哪里还用想什么对策?我是绝不会把阿徽给他们的。”

    苏末然道:“陛下是说,嫁宗室女?”

    长御对于世子们来说是个威胁,对于那些至今不肯接受女皇治世的人来说更是个碍眼的存在,若是此事公开,只怕他们会联合起来逼迫女皇将元公主和亲。虽然这些对卫明德来说并非弹压不住,但一个未婚女孩子被人如此议论,必定会损害到公主的声誉,长御如今刚回京,还没有在百官和民众心目中建立威信,任何大的负面言论都足以对她造成伤害。

    而未雨绸缪的方法只有两个,要么快刀斩乱麻,抢在消息公开之前内定下和亲的宗室女,要么,与北胡一战。

    卫明德沉思半晌,咬牙道:“若不是有雍地这个包袱,我大周何至于国库这般吃紧,如今竟落得和这群狼贼和谈的境地。”苏末然一愣,颇有些稀奇:“今天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你竟然也清醒起来了,当初谁没劝过你,朝中大臣差点还有死谏的呢,到头来你还不是一意孤行?”

    雍降后,为了安抚雍朝百姓,尤其是为了安抚顾怿,女皇没有对顾氏皇族斩尽杀绝,而是立其弟为安定侯,仍居于雍都,雍地除了有周驻军及任命的官员外,一律与旧时一般无二,还特地下了一道旨意,雍全境赋税只征三分之一,十年不加赋。

    谁知愿望很美好,现实却残酷。当时被自己满腔柔情冲昏头脑的女皇根本没有想到这样一道施恩泽的旨意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十年间,雍地征上来的赋税比意料中少得多,只勉强够维持当地驻军的军饷,而官员的俸禄则几乎全部靠朝廷补贴。

    雍全境有二十三府,辖一百余郡,郡之下又有五六百县,一级级官员乃至基层小胥累加,冗繁庞杂,最后胥吏总数共有二十万余名,他们每年的俸禄银子竟占了周朝税收总额的十分之一。

    周朝国富民强,这些银子原也占不到这么大比重,但接连五年的大旱不但严重影响了朝廷税收,更要年年拨出大笔银子用于赈济灾民,又有北胡在周伐雍期间休养生息,如今壮大了,更是时不时在边境骚扰滋事,帝国在北方用兵,又是一笔庞大的开支。

    积年累月,国库已经入不敷出,旧时丰年积累的盈余早已填进这些无底洞。苦熬了这些年,如今好容易才有了些许起色,但却是万万承担不了一次大战的。

    而十多年过去,恢复赋税的雍地每年真正征收上来的税却并没有多出多少,反而周官在当地的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欺瞒税赋却日益严重,风气竟隐隐反影响了周朝本土,如今南北皆是烦心,卫明德只觉得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如今的大周,已经没有钱和北胡一战。”卫明德闭了闭眼,终究承认了这一点。

    苏末然默然良久,叹道:“积弊已深,内里盘根错节,只宜徐徐图之。”

    卫明德胸口一闷,血气上涌,忍不住猛烈咳嗽起来:“只怕我……有心无力……”她咳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把内脏都咳出来。苏末然忙上前为她拍抚,再递上茶盏。

    卫明德喘着气饮下一口茶,慢慢平息了胸口悸动。苏末然劝道:“还是那时候战场上中箭留下的老毛病吧,也该请御医好生疗一疗,就算难断根也总不至于这样零碎折磨。”

    “已经治不好了。”卫明德突然低低道,语气平静而淡然,但苏末然却听得心头一窒,“徹儿和徯儿去的时候我吐过两次血,田御医说是旧时没有散尽的淤血,如今血中残毒已入了心脉,就算拼尽他一身医术,也至多还有六七年的活头了。”

    苏末然脑中轰地一声,只觉眼前一片空白,她嘴唇颤抖着道:“怎么会……”

    卫明德笑笑,将那份奏折重新展开,提笔写了几个字:准嫁宗室女。

    苏末然咬咬牙,低声道:“顾怿知道么?”

    卫明德笑得云淡风轻:“他知不知道重要吗?这七年里,我只是大周的女皇,我最重要的使命就是给这个国家找好一个继承人,并且把社稷顺利交付到他手上。”

    苏末然鼻子一酸,红了眼圈,喃喃道:“可你现在才三十多岁……”

    才说到这,外面苏紫推门进来,道:“陛下,英国公求见。”

    苏末然忙将脸侧向一边,用手抹去眼角残泪。卫明德却是轻快一笑,屈指轻轻弹了两下奏折:“正巧要用人,就有人送上门了。宣!”苏紫见殿内气氛悲戚,便瞥了苏末然一眼,立时便猜到她因何悲伤,自己心里也不免难过,却只能按捺住,俯首应了一声是,退出门去。

    如今的英国公是女皇的舅舅,因为女皇是女子,夫族又是敌国皇族,所以从太女监国至今唯一倚仗的外戚就是外祖家,幸而女皇几个表兄都很能干,舅舅英国公虽然有些糊涂拧不清,也算得上是中庸守成之臣,所以傅家也因此得以从寒微的翰林院学士之家第一跃而成为玉京四大世家之一,一时烈火烹油,荣宠无限。

    傅衷几个儿子娶的不是世家大族之女就是宗室的郡主县主,而几个女儿也都嫁得极好,其中一个最得宠的女儿当初便是嫁了潞王世子,生了三个女儿之后终于诞下了嫡长子,这孩子来得实在金贵,还未满周岁之时潞王就特别提前请旨封了世孙,如今女婿继位潞王,小世孙也成了小世子,六岁的孩子,十分玉雪可爱,几次随家人进宫都得了卫明德重赏。

    而这次英国公前来,也和这位小世孙有关。

    “阿得,你不是答应我了要立长御的吗?怎么一声不吭就召来那么多藩王世子?”英国公傅衷生得面皮白净斯文,但数年养尊处优,脾气却不小,在女皇面前又倚了舅舅身份,私下里并不怎么言语避忌,张口就叫女皇的小名。不过他憋了一肚子气倒也是真的。

    不过是摔伤了腿在家将养几天,结果却听到女皇不但召回了元公主,毫无预兆地召了四个藩王世子入京,而且都入读了皇家嫡子女才有资格进入的猗兰殿。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原本太子坠马身亡,小皇子亦意外夭折,虽然举国悲痛,但国不可无储,朝中众人议论纷纷,眼睛都看向了这几个蒙皇恩滞留京中的藩王的子弟,觉得他们从文帝起便承恩驻京,和皇帝一家最为熟悉交情最深,血缘也不算远,是最有可能入主东宫之人。

    傅衷便把脑筋动到了自家外孙潞王世子身上,虽然见女皇悲痛难抑,他并没有直说,却也旁敲侧击了几次,女皇没有点头应允,但没有反驳肯定就是默认,傅衷心中狂喜不已,觉得十拿九稳皇储之位肯定就是自家外孙的了,便暗中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潞王,让女婿也同喜同喜,谁知自己不过一个摔伤就天翻地覆了。

    宫中消息传来时,虽然潞王没说什么,但自家女儿已经偷偷回来哭过几回了。傅衷又是羞窘又是忿忿不平,哪里等得住,稍微好一些能下地走路了便拄着拐杖来找皇帝问个明白。

    “长御?哪个长御?”卫明德眉头一皱,眼中骤然带出几分冷意。

    傅衷却全然不曾注意,自顾自坐在苏紫着人搬来的玫瑰椅上:“不就是你亲外甥?潞王的世子。”

    “潞王世子?那孩子不是才六岁,还没有正式起名么?而且这个名字也没有报宗人府备案,——什么时候起的名?”卫明德声音越来越冷。

    傅衷终于察觉些许不对劲,他皱着眉头,疑惑道:“前日刚办的周岁宴,宴席上我给取的。怎么了?这个名字有问题?”

    卫明德冷冷道:“卫长御是朕给元公主取的名字,已经入了宗谱玉牒,潞世子再用就是僭越犯上。”

    傅衷一愣,更加有些恼火,觉得外甥女这是在故意跟自己对着干,但他再拧不清到底还算知道事情轻重,见卫明德脸色实在难看,不敢硬碰硬,遂低了头闷闷道:“知道了,回去就改。”

    卫明德嗯了一声,语气忽然又柔和了些:“朕记得表妹生的长女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吧?”

    她话锋突然一转,傅衷不知何意,但想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该谈婚论嫁了,莫非女皇是想给自家外孙女指婚?素来皇帝指婚的人家定是非富即贵,他如此想着,便点了点头:“是,似乎是过几个月满十四。”

    卫明德一笑,又道:“定亲了么?”

    傅衷暗道果然是指婚,忙道:“小时候定过一次娃娃亲,只是后来男方那孩子没福气,夭折了。如今还未定下人家呢。”这些事自家女儿不知在耳边念叨了多少次,就为着能给几个孩子找个好亲事联姻来巩固自己在潞王府的地位。所以外孙女的事傅衷记得很清楚。

    卫明德当场拍板:“那好,回去转告潞王,这女孩子不可定亲,朕过两日会降下圣旨封她为公主,接入宫中教养,预备和亲北胡。而且此事不得声张,若走漏了风声,唯潞王是问。”

    她说得不紧不慢,但傅衷却觉得脑子里轰轰轰,全乱了:“你……你说什么?!”不但没给外孙子要到储位,还把外孙女也给赔进去了?!

    “封为公主,和亲北胡!”卫明德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重复,目如寒刃,冷彻肌骨。

    傅衷身子一软,从椅子上跌落地上,他顾不得爬起来,颤抖着手指着女皇,怒喝:“你……你……我是你舅舅!”

    卫明德轻轻一笑,带着从不曾对亲人释出的,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慑人威压和冰冷杀气,斩钉截铁道:“朕是你的君王!”英国公背心一寒,一个哆嗦愣在当场,女皇说罢,冷声唤道,“苏紫,好生送英国公回府!”

    苏紫早就准备好,待她一唤,立刻带了一队侍卫进来,半扶半拉将回过神来却气得说不出话的老国公扶了出去,上了肩舆,一路出了宫。

    “你这么突然一变,只怕满朝文武都要不适应了。”苏末然从屏风内侧走出来。

    卫明德却笑了:“早该如此,什么妇德,什么仁善,什么纯孝,都见鬼去吧,朕身为帝王,岂能处处忍让至此!”

    她虽然笑得轻松,但苏末然却皱了眉头:“顾怿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卫明德又取过一本奏折,丝毫不介意道:“他高不高兴,与朕已无干。”

    几乎是在同时,长御停在了宫道的一头,倚着朱红的高墙,看着不远处一个白衫男子,她微微垂下眼睫,浓密细长的睫毛盖住了那双和卫明德几乎一模一样的冷峻眼眸,低声道:“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