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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一舞从此各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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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从何来啊皇上!”陈贵妃坐在一侧,少有见成元帝如此神色,连忙陪笑出声。

    玉潇然心中一紧,紧紧盯着成元帝,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钰经塔雅思公主欲嫁于定远王,与我北牧联姻,保两国边界和平,你说是不是喜事!”成元帝一席话,瞬间让玉潇然松懈下去。

    这边众人又是一愣,难道不是托里木王子求亲于捧月公主吗?

    怎么一瞬间就变做了什么塔雅思公主与定远王?定远王的大名,在座的也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至今未娶之事更是被人一直所猜疑不断,如今却由成元帝突然传出其婚事,众人顿时凌乱了,奇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啊!

    托里木轻行一礼:“这么说,皇上同意这个婚事了?”

    “同意,同意!”成元帝平复了下情绪,点了点头,“这是好事,朕若不同意,岂不成了罪人了!明日,朕会正式下旨,昭告天下!”

    托里木的声音也幽幽传出:“如此一来,小王也算不虚此行了!”

    “皇上,定远王那边……”陈贵妃看着满口答应的成元帝,秀眉紧蹙,幽幽开口。

    成元帝笃定一笑,将手中信件递给陈贵妃:“爱妃自己看看吧!”

    “皇上,若是无事,小王便先下去了!”托里木开口。

    “三王子请!朕明日会一同下旨,召告天下的!”成元帝客气道。

    众人见须臾间一场婚变,却也是反应迅速,立刻齐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托里木在众人道喜声中一礼,之后幽幽转身,掠过龙延拓案前之际微微一顿,瞥了一眼向自己微微侧了侧酒杯的龙延拓,眼中划过一丝精光,随即大步越过。

    玉潇然眼尖地瞥到托里木手中捏着的信件露出的一角,有个十分熟悉的图案,眼中疑惑之色划过之后,心中立刻出现某种大胆的猜想,猛地抬头向那一袭紫衫之人身后那人看去,果见小侍卫玄彬俏皮地看着自己眨了眨眼。

    她一个不忍,差点失笑出声,却在收回目光之际扫过那月白的影子,目光一滞,刚刚升腾的某种炙热的情绪仿佛被冰冷刺骨的寒水覆盖一般,迅速地偃旗息鼓。

    不错,玉潇然刚才看到的熟悉的图案,正是某只飞镖上无比搞怪的人形图案,玄彬小侍卫的自画像!

    所以,理所当然的,托里木手中原本的真迹,被某人偷龙转凤地调了包。

    而此时此刻上了当的托里木,却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最后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地将这场戏继续唱下去,来一个完美的落幕。

    成元帝嘛!作为一个处变不惊的君王,自然是知道托里木王子被人所设计,不过,各人自扫门前雪,他自不会理会其他!

    似乎对这微弱的目光有所察觉,慕容修文身形一顿,待回过神来去捕捉那丝若有若无的目光时,那人却早已收回了一切外露的情绪与表情,眼底映衬得都是她眉眼中的决绝与冷冽,有种仿佛欲呼啸破体而出的情绪,在他紧握的双手之中渐渐沉寂下去,直至杳无声息。

    陈贵妃看完信件之后,一脸笑意看向成元帝:“恭喜皇上,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呐!不如索性给……”

    “父皇!”玉潇然朗声打断陈贵妃的话,“今日双喜临门,皇儿自知方才有些无礼,不如让皇儿一献拙艺以作赔罪,再论其他也不迟!”

    “噢,月儿有何妙艺,父皇拭目以待!”成元帝双眼一亮,连忙答应,若爱女技艺精湛,众人的印象说不定还会有所改观,那这自然就真的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了。

    玉潇然面带疏离浅笑,躬身行礼:“父皇看过便知!”说完,广袖轻轻一挥,四周轻盈的乐声立刻戛然而止。

    脚尖一颠,身形轻如鸿雁,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优雅落于乐台的大鼓之上,衣袂飘飘,环配叮当,姿容绝世,刹那间由一个众人避之不及的彪悍公主,变作了宛如随时欲乘风而去的仙子,高不可攀。

    却只听来使中有人不合时宜地出声:“公主武艺精湛大家都知道,今日公主该不会又是大献武艺吧!”

    淡然瞥一眼那面露不屑之色那人,玉潇然像是用实际动作给他一个响亮耳光似的,轻轻抬腿落脚。

    “咚——”清脆悦耳的鼓声随着那纤足的落下而传出,声音不大不小,不显突兀,却有种想要直击入人心的感觉。

    然还未等众人从那第一道悠扬且有力的鼓声中清醒过来,鼓上那身形纤巧的绯衣仙子却不给人喘息的机会,金丝玉带紧束的腰枝舒展,仿佛一把随风摇曳的花藤,在空中不断滑出优美的弧度,广袖飞扬如展翅临空的飞鹄,隐约间现出包裹住的纤细皓白的手腕,身形摇曳生姿,翩然犹如一抹随风而动的云霞,瞬间晕红了众人的整个视野。

    随着那人灵巧的身姿舞动,足尖不停地轻点鼓面,使之不断发出阵阵响彻云霄的声音,时而低沉犹如波浪翻滚,时而大气犹如天雷滚滚。

    绯衣翩然,姿容绝色,身形舞动犹如一道红练摇曳,美不胜收,又如晴空之中劈开云层的一抹惊世红光,夺人心魄。

    生来一副好皮囊不假,但众人却不是因这人姿容而痴。

    鼓上作舞,不仅要会舞会鼓,更要二者相合相契,相辅相成,鼓随舞响,舞随鼓动,其中奥妙,人人晓得,却没有几人能做得到。

    能做得鼓舞的人,必定是心思灵巧之人。

    再看这鼓上之人,舞姿之妙,不需任何人做陪衬,举手投足之间,眉目流转之中,便盈盈如一道变幻万千的海市蜃楼,目光可触却遥不可及的唯美。

    再闻这鼓音之美,不需其他乐声相奏,绵绵缕缕不绝于耳,抑扬顿挫自成一曲,毫无单调乏味之感,反而声声摇曳,缕缕情丝荡人心房。

    鼓上之舞,此处乃是一绝。

    众人如痴如醉地在这曼妙的舞姿与震慑人心的乐曲中不可自拔,没有人想起,此刻绝美如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的女子,便是不久前言语犀利如刀,礼仪丝毫不懂的彪悍女子。

    所有人都愿在这如梦似幻的美妙之境中一醉不醒,从此歌舞升平,美人如斯在侧。

    这哪里是人间能寻得到的女子,这分明是瑶池上遗落下的明珠,皎皎如银河星辰,盈盈如九天白云。

    玉潇然目不斜视,专注于这一鼓一舞之间,心无红尘,一舞倾心。

    她的师娘,未雨绸缪的女子,曾经因为担心她长久处于男子之中而失去女子的温婉,故而一回到谷中便教她习舞,师娘说,舞由心生,天下没有一成不变的舞步,你要将你自己,看做一支舞,就如青慎,把自己看做是一把剑。

    如是而已,舞姿在你手中,你也在你自己手中。

    她本不愿在众人面前出尽风头,却也不想人人都认为她只是一个手拿大刀张牙舞爪丝毫不懂风雅礼俗的无知公主,她不怕被人嘲笑,却怕有人说,没有爹娘的孩子,就是没有家教,也怕有人说,佟翎歌惊华一世,生出的女儿,如此蠢笨。

    有人可以看不起自己,却不可以,看不起佟翎歌的女儿。

    她不许。

    不许。

    她一舞尽兴,在这直冲云霄的鼓声中渐渐迷失自己,愈发不可自拔,欲将将满腔决绝和悲伤演绎得淋漓尽致。

    鼓声时而呼啸如雷雨,仿佛声声怒吼在质问天公,令人心生同仇敌忾的情绪,时而呜咽不止,又仿佛少女泣不成声,令人顿生怜惜之意。

    有女倾心一舞,酣畅淋漓,舞的决绝,舞的无奈,舞的悲凉,鼓声随之而响,刹那间女子的所有情愫,直冲云霄,仿佛势必要天下人与之感同身受一般。

    舞的人痴狂,看的人听的人也跟着痴狂。

    仿佛这天,这地,这四周琳琅满目的灯红酒绿都倾刻间消逝而去,只剩下鼓上那一抹轻巧如仙的女子,和这夺魂摄魄的咚咚声。

    大臣之中,有人一杯接一杯的一饮而尽,那清冷的眉眼却始终不离鼓上那抹翩若惊鸿的身影,眼底涌上无边无际的悲伤,早就知道她容色倾城,却不料也如此光彩夺目,从此同自己,便是明珠与尘埃。

    使节之间,有人双目灼灼,眼底倒映着那绯红的身姿以及绝色的容颜,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之中,还有几分深深的惋惜之色,末了,暗自一声叹息,饮尽一杯无奈与伤怀。

    鼓声高低呜咽,身影翩然果决,那一抹月白的身形,再也无法淡然处之,他读得懂这舞,听得懂这声,她在控诉苍天的不满,她在低怀自己的往昔,她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她在释放自己的悲伤,她在,向自己诀别。

    一舞断前尘,一曲罢往生,一舞一曲,刺得看客鲜血淋漓。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痛过,便罢了。

    正因为他懂她,所以他知道,从他走向另一个人的刹那,他便知道,从此,各自天涯。

    她可以卑微如尘埃,也可以高傲如云中仙。

    白玉杯冰冷刺骨,素白的有力的手指本可以将它化成齑粉,却只恰到好处地将它捏为碎片,然后,紧紧握在掌心,仿佛是攥一件最不想放弃的珍品,片片见血,丝丝入骨,滴滴鲜血,流进了袖间,染红了里衣。

    你的痛,我感同身受。

    尽管,你不稀得。

    低首敛眸的刹那,仿佛有晶莹剔透的不明物体,迅速地钻进似雪似月的白衣内,与之相合相契,顷刻间,了无踪迹。

    余光收尽一侧月白身形的一切,龙延拓唇边笑意不减,狭长的媚眼中却有仿佛冷芒一闪而过,紫衣微动,收回案上的左手,细细抚摸着带着鲜血的右手,慢慢捻掉手心处带着粘稠血液的瓷渣,碎片深入肌肤,带血的手却依旧坚定地将之拔出,仿佛丝毫不觉疼痛。

    痛吗?怕是这痛,不及那尽兴起舞的女子之万一,不痛,却又心疼。

    心疼她的决绝。

    心疼她的伤痛。

    心疼她的不甘。

    心疼到,想不管不顾地飞射而去,将那单薄的弱影,揽进怀中永久地珍藏守护,但他却知道,她想要的,不是他。

    所以,他所能做得,只是用尽全力地去感受她的痛,她深入骨髓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