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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还算合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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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啦,除了吃相难看、食量太大、爱囤肉干、护食护得拼命,做干儿子的还真没啥好挑的,平日里除了学字习武,就是围着这个窝打转——洗被褥晒被芯,洗衣服晒衣服,冬天先睡暖了被褥,再放个汤婆子进去暖着,省得陆弘景回来睡凉被窝;夏天给铺凉席,放凉枕,烧艾草熏蚊虫,林林总总,弄得干净极了,都不像丘八营里,倒像娶了个勤快小媳妇儿的小家。这么算来,这货倒是赚到了,一文钱不花(伙食费除外)就弄来一个这样勤快的跑腿的,而且还跟羊似的好养,散养就成,一点不费事儿。这货忙起来几日几夜不见人影,走之前从来不说自己去哪,只简单告诉一句要出任务,大概几天后回,就这么多了。

    项城府出来大案之后,陆弘景更是忙得足不点地,老铁议定计策,要他们借换防之机出去查一查线索,明天就要走,一去好几天,走之前打算回窝去好好睡一觉,补一补这半月来缺到姥姥家去的觉。

    这货好些天没着家了,一推门,看见屋里边收拾得窗明几净,两张床上的被褥叠得方方正正,甚至都能闻出大日头曝过的香味,靠窗那张木头茬子做的桌子上摆了一只不知从哪弄来的酒壶,壶嘴那儿磕破一个角,带点儿寒碜的古意,里边稀稀拉拉插了几枝野花……

    眼珠子绕屋溜了一圈,他倒退出来,仰头看一眼钉在房门上的字号——字号没错呀!那怎么一点不像原来的样子了?!

    “回来了?”

    龙湛一堵墙似的立在他身后,拙嘴笨舌地说了一句自认为很恰当的开场白。

    干儿子不知在干爹身后站了多久,站着又不说话,就这么墙似的垒着,见干爹一脚槛内一脚槛外的来回晃荡几次,终于拿出夹生的庆朝话来招呼,没曾想生生把干爹唬一跳!

    “大半夜的背后站着不吱声,想吓死你爹我呀!”

    陆弘景凶他,他也不顶嘴,或者是会的话太少,不懂顶,就默默绕过他先进屋,把手上拎着的一个蒲包放到桌上,默默打开来,还默默拿了一个口杯,往口杯里倒了半杯水。

    “有包子,热的。有水,温的。你吃。”

    十来个字,龙湛说得非常小心,就怕牙齿不小心咬到舌头。

    “什么你呀我呀的!让你叫干爹你死活不肯!这么难么?!”

    “……”

    单看外表,龙湛比他还老成,就这还让叫“爹”,忒为难人了!

    “我吃过了,你吃吧,你那肚子不是无底洞么,你吃!我去补一觉,个舅子的!缺觉都缺到姥姥家去了!”

    当爹的说完倒身上床,泥也似的摊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得死沉死沉,鞋子都没脱,衣服也没脱,像是随时准备起身走人。

    龙湛呆坐半晌,以为他是歇一歇再起来吃包子,没曾想人家直接梦周公去了,满身披挂都还完完整整地披挂着,这么冷的天,被子也不晓得盖起来。

    干儿子小心翼翼挪过去,好歹帮他把鞋子脱了,披风解了,领口那儿放松点儿,再给他把被子盖上。包子么,就揣怀里暖着,啥时候他醒了再拿出来给他吃。

    虽然陆弘景向来不肯领这情,他嫌被龙湛捂过的包子有股挺冲的汗味儿,不愿吃,实在推不过去,勉强啃两口便罢,剩下的都进了龙湛的肚子里。不过,好歹也算是干儿子的一份孝心嘛,养个干儿子这么费劲为了啥?不就为了这份孝心么!

    挺有孝心的干儿子守到暗晚还不见干爹醒,就吹熄灯烛,连人带包子一起上床睡了。

    夜半三更,干爹那边忽然有了动静,动静够轻的,简直和飞檐走壁的飞贼差不多少,就这样也能让干儿子捕到,“腾”的一下坐起来,揉着眼睛问他:“要走?”

    干爹一看闹醒了干儿子,怪过意不去的,就停下,拐到干儿子床边,哄小孩儿似的摸了摸他头顶,“你接着睡,我出去了,得好几天才回,有事找老张说,缺什么也找老张要,好好的,乖乖的,嗯?”

    干儿子半个聋子一般听完他的吩咐,半懂半不懂,大概齐知道有事得找老张办。

    这位老张呢,大名张思道,外号张四条,也是个赌鬼,刀条脸,下巴老长,还打弯,倒是浓眉大眼的,只可惜五官不舒展,都挤在了一块儿,乍一看不像好人。都长这样了,装扮上还不肯下功夫,头发往脑袋后头一拢,扎一小辫儿,完了!衣服一年到晚都是兵营里发的那几套,仿佛那是他第二身皮!

    老张乃是老陆的拜把子兄弟,不在那一串“干”的里头,是正儿八经拿刀割手指头,血浇碗里,一人喝一半的那种。老陆和老萧都没这么干过,虽然二人也是过命的交情,但不知怎么的,老陆后来还活过好几十年,然而这好几十年中间,也就只和老张割过手指头。

    把干儿子托付给老张,老陆绝对放心。

    他非常放心地转过身去,这就要走。

    干儿子捉住他衣角,从怀里掏出捂了大半夜的包子……

    ……

    包子居然还是全乎的,没被压得四散开花……

    ……

    干爹十分不情愿接,顾左右而言他,干儿子啥也不说,就是举着那几个面目“温吞吞”的包子,一脸的忐忑和期盼……

    干爹到底没顶住,闭上眼睛随便拿了一个,闭上眼睛随便啃了两口,过场走完,马上要出门的当口,还不忘问一句干儿子有什么想要的没有。干儿子跟着他走到门口,挺大一坨人杵在门槛上,默默想了一会儿,好几样东西在心里掂起又撂下,最后才说想要一枝北戎制的笔,那种笔笔尖硬实,比毛笔那种柔柔塌塌飘飘忽忽好使多了,他用得惯,说不定习字还能容易些。

    “好。”

    “好”字是走出去有一程路了才说的,他那干爹虽则又凶又没耐性,心眼儿还是端正的,当然,就是有时候比较缺。

    龙湛杵在门口,看他越走越远,远得看不见了,便拢了拢身上的棉衣,摸回床上躺着,这时候睡意早飞没了,半大小子床上横着,摆头看窗户外边白白圆圆的月亮,一看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