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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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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皎皎第一次见陆水横的时候,乱包着头发,邋遢着衣裳,身上全是腌酱菜刺鼻子的怪味。因为逆着光,她微微眯了眼,然后惊讶地张开了小嘴巴,全忘记了说话。

    面前的男人牵着高头大马,风尘仆仆但气度翩翩,他天神般俊朗高大、器宇轩昂。

    他也不问名姓,上前一步,自来熟地咧嘴一笑,毫不介意地伸手揉了揉苏皎皎的头,说道:“皎皎,我是你陆大哥。”

    他身上清清淡淡的皂角香味混着男性温暖浑厚的气息和体温,冲撞进苏皎皎的鼻息,然后似乎着了魔长了脚,带着一种难言的吸引和诱惑,一点一滴缓缓渗进她的心里。

    那是她第一次,被优秀而陌生的男人,这么唐突又理所当然地亲近和关爱。

    苏皎皎无助地回头向苏岸求助,却见陆水横已经热切地奔过去,边走边大笑道:“我都没用问人,直接就骑马摸了过来,这天底下除了你谁还能有这么大杀气,方圆十里连个归巢的鸟儿也无!”

    这话刚说完,院子里杏树上的麻雀“唧”一声飞跃起展现出它轻盈的羽翼,陆水横一怔,嘴硬道,“这只被你养熟了的不算!”

    夕阳以烈火熊熊之势将漫天的日光云影倾向人间,让小小的院落如泼墨般丰满秾艳。苏岸正在杏花树下继续腌菜的工作,头也不抬,只漫声道:“你来了,先找地方坐。”

    他说着,身姿矫健地将一块洗晾干净的大石块压在浸泡在水中的菜上,然后利落地用麻绳苫布一层一层地封存,动作直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一看就是常年劳作轻车熟路的。

    陆水横找了个小凳子在矮桌旁坐下,苏岸弯腰用力勒着最后一个扣结,边吩咐苏皎皎道:“皎皎,上茶。”

    苏皎皎一溜烟钻进屋了,陆水横打量着素朴的小院和劳作的苏岸,欲言又止。

    苏岸很快洗了手脱了外面的罩衣坐在他对面,陆水横指了指那腌菜的大缸说道:“你都亮出身份了,还弄这个作甚?”

    两人对着空桌子,苏岸道:“这个是要带进京的,毕竟我卖了这么多年的酱菜和酒,总得让你们这些故旧相识尝尝不是。”

    陆水横笑眉笑眼地索取道:“那你多给我点,锦衣王沈重的酱菜,定然有市无价!”

    苏岸道:“你怎么不说锦衣王沈重做的酱菜,多少人看着它吃不下饭去!”

    陆水横朗声大笑起来,小小的院落四处充盈着他的笑声。苏皎皎换了衣裳端茶出来,见陆水横笑得玉山倾倒的样子,狐疑道:“哥,你们说什么?”

    她说完在一旁低头倒茶,延颈秀项,姿态婉然。

    苏岸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来喝。

    这丫头换了一身浅紫的罗裙,衣襟裙裾绣满了折枝蔷薇与彩蝶,是她十三岁生日他花费“巨资”特意买给她的。

    穿出待客很美丽得体,但在初春的暮色里有点单薄。

    陆水横在笑,苏岸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蓝布长衣披在苏皎皎的肩上,苏皎皎觉得肩上一沉,哥哥特有的气息和体味漾上鼻息。

    她不自觉便亲昵地偎过去,苏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他刚捧过茶的手也是热热暖暖的。

    “哥,我们晚上吃什么?”

    苏岸道:“你陆大哥不是外人,我们平日吃什么就做什么,多出一份就是了。”

    陆水横听了这话忙嘱咐道,“一定有菜有酒,我和你哥十年未见,定要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苏皎皎有点惊愕犹豫,苏岸微笑。

    “怎么了?”陆水横后知后觉地问。

    “我不喝酒,”苏岸一句否决不容再议,“我家里也不许喝酒。”

    陆水横错愕惊讶,一时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被夕阳的光影定格住,这是他重见沈重以来听到最淡然最惊心的一句话。

    我不喝酒。

    谁不知道锦衣王沈重劫财无数、杀人如麻、嗜酒成病。

    陆水横这才惊觉,沈重变了。

    十年时光,沧桑的痕迹在他身上一丝也无,但是他整个人已脱胎换骨。

    曾经年少时,他如同一把静水无声的刀,纵然沉稳内敛,但寒气锋芒震慑四座。

    如今。他一如邻家大哥,泉眼无声惜细流,人畜无害。

    陆水横屏心敛气,见面时刻意的喧嚣骤然沉静下来。

    夕阳沉没,烧透的云也变成了浅灰绛紫,夜色苍然降临。

    晚饭过后,苏皎皎在杏花树下设了桌椅,点了灯,农家的小院顿时显得静谧祥和。

    陆水横内心有几分忐忑,话语间不自觉带上丝小心:“沈大哥,这次东南金矿案牵连太深太广,圣上想让你出山主局。”

    苏岸道:“他这次想要人还是要钱?”

    陆水横斟酌了一下:“淮扬甄家这几年日益猖狂,但是甄贵妃得宠三皇子年幼,圣上不想大动干戈。”

    苏岸遂淡淡笑了:“断其羽翼,保其性命,甄家这些年在朝堂上没少铺路,贵妃得宠,他这不是不想大动干戈,是圣心莫测,没人敢出这个头吧。”

    “这不,”陆水横语结,“这不正好有你捅了这个天嘛。”

    苏岸道:“也是,反正我回京面圣也不能两手空空,就顺便给他送个礼吧!”他说完沉吟片刻,“谁跟你来了?”

    陆水横的眸子倏忽闪亮,言语中几分得意:“雷放,他也想来找你,可他被圣上密令只能先藏着身。”

    苏岸莞尔,轻叹:“两万龙虎军,还说他不想大动干戈。”

    两人谈话并没有避讳苏皎皎,苏皎皎正听得似懂非懂,陆水横突然转过头,凑过去很关切地看着她道:“皎皎你小时候敢哭吗?”

    苏皎皎狐疑地挑高了眉毛。

    陆水横这才发现,这女孩子明眸皓齿,冰雪般容色逼人。

    论姿容身量,这女孩儿尚嫌青葱稚嫩,可正是因其云影半开小荷含苞,清浅已足艳色初露,才别具一番光华潋滟,越发引人采撷而动人心欢。

    难怪她惹出那么一场祸事,让销声匿迹已久的锦衣王出来祸乱天下。

    再看一眼眉淡如水人淡如菊的苏岸,陆水横的心不由一动。

    只是当年一别,白云苍狗岁月倏忽,苏岸的心他已不敢揣测。陆水横于是挑着兴致继续逗苏皎皎:“当年你哥那名号,可是小儿止啼万马齐喑,别说一般的官员百姓,就是亲王公主,一听沈重来了,也是鸦雀无声针落可闻。就你这么一个小不点,在他身边还敢哭闹淘气吗?”

    他话说着,手指就在苏皎皎的下巴上轻轻捏了一把,很是有几分兄长的喜欢宠溺。苏皎皎下意识想躲又没有动,脸便悄悄红了。

    苏岸在一旁不由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陆水横这般问着,苏皎皎正好回答,“可我常常跟我哥哭啊!”

    苏岸在半明半昧的月色中有几分懒洋洋:“阿陆,你儿子今年六岁了吧!”

    一语惊破芳心。苏皎皎无端羞耻,莫名失落,少女的情愫形如点水轻若游丝,转眼在无声月色中消散消弭。

    苏岸揉揉她的头,对陆水横道;“时候不早了,你一路奔波早点歇去吧。”

    于是灯落人散去,很快夜色幽浓万籁俱寂。

    大祸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