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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婚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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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郡王府的花宴就摆在乔老太君疏桐院外面的园子里。

    来客也都是年龄相当的姑娘家。范围很小,除了亲戚,就限于咸阳郡王府非常交好的那几家。

    咸阳郡王府嫡出的县主宋青芷今年十五岁,还有一位庶女宋青若刚刚十岁。郡王妃林氏出身大学士府,其嫡亲的哥哥如今是吏部的尚书,娘家的侄女林晓风与宋青芷年岁相当,将要迎来十四岁的及笄礼。林氏的妹妹小林氏嫁给齐国公世子,所出的嫡女齐妍如刚刚十三岁,也正是明媚可爱的年纪。

    除此还有广安侯世子的嫡女崔媛,晋安伯世子的嫡女胡倩倩,礼部侍郎的嫡女颜采薇,光禄大夫的嫡女郑清平。这些女孩子家族背后盘根错节,不是亲戚就是世交,出席各种交际场所,都是熟识投缘的。说是没有多请,可这般一位小姐至少两个丫鬟一个嬷嬷,放眼一望还是一群子人。

    苏皎皎是个异类,外来的不说,便是从锦衣王的角度,她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是领养的妹妹。

    宋青芷是主家,彬彬有礼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她,笑盈盈地将她领到乔老太君身边:“祖母早盼着明月县主呢!”

    苏皎皎向乔老太君请安,乔老太君笑得一脸慈祥,一把拉过苏皎皎道:“好孩子你来了就好!”

    苏皎皎就在乔老太君身边坐了,乔老太君拍拍她的手笑道:“这个时节正好是赏菊吃蟹的,我一个老婆子寂寞,特地招你们这些女孩子玩来热闹!”

    苏皎皎从沈嬷嬷手中拿过编制精美的细藤篮子,笑语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几样小菜,不知老太君口味,还望不要嫌弃!”

    乔老太君连声道:“不嫌弃不嫌弃,你这孩子的麻姑献寿,让我老婆子惹得多少人的羡慕呢!”

    桂嬷嬷便接过篮子,不想身旁一堆的女孩子凑趣起哄。齐妍如说笑道:“老祖宗休要藏私,谁不知道明月县主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她亲手做出的酱菜,老祖宗岂能一个人得了偷偷品尝!”

    于是众女七嘴八舌起来。

    “是啊老祖宗,趁着今儿的赏菊宴,一并拿出来大家尝嘛!”

    “就是就是,也让我们长点口福呢!”

    “明月县主的私房菜定然让人惊艳,那一道麻姑献寿都在京城里传开了!”

    “可不是,据说各家的厨娘都遭了训斥,说他们手拙呢!”

    各种言语声渐渐便暗含了讥讽,青葱少女明媚的笑脸围着乔老太君,连看也无人看苏皎皎一眼。苏皎皎倒也毫不在意,侧坐了身子品着茶,悠悠闲闲地看花。

    于是桂嬷嬷将当众打开了篮子,露出里面的酱菜来。

    众人倏而没有了声音。

    有那么一刻是极为寂静的。

    盛在篮子里的,可不是一个小坛子,也不是众人想象中那带着咸臭味的黑乎乎的酱菜。

    而像极了色泽明艳的画,那些色泽不明艳的,在白底瓷碟的映衬下,也是如写意的水墨般清雅蕴藉。

    那些官宦贵女们面面相觑。

    能把酱菜做到这般极致的精致,绝不是心思巧这样的评价就可以语焉不详地一言以蔽之!

    这里面有意境,有工巧,有底蕴的!

    以为乡野村姑碌碌求生没有好东西?以为她粗鲁愚氓不过一个好皮囊?觉得她即便攀附了锦衣王也上不了大台面?她们,貌似搞错了。

    可是,若真的这般灵心慧质,怎么会那么恶劣地得罪公主开罪太后,还用那么不堪的手段赶跑太后派来的嬷嬷?

    众人不觉便看向苏皎皎。

    谁料苏皎皎还是侧坐背对着她们品茶赏花。

    她这是故意的吧!

    于是众贵女也热脸贴她的冷屁股,还是齐妍如领头笑语:“哎呦!这竟是酱菜啊!说是刺绣也不为过!”

    众人又是围着乔老太君七嘴八舌。

    “可不嘛!这就是冷雕拼盘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酱菜做得这般精致,可怎么拿出去卖!”

    “是啊,从坛子里挑出来再摆成这高贵好看的模样,这么细细致致的人家怕是不多吧?”

    “还说菜呢,你们看着瓷碟,可刻着郑天祥的字样儿呢!”

    “真的真的!”

    广安侯世子的嫡女崔媛,终于对着苏皎皎说话了,她脸上带着笑,故意做了一个惊讶不解的表情,说:“县主原来卖酱菜也是这样包吗?不想那些市井小民,也用得起郑天祥的碟子了?”

    苏皎皎便笑:“在山为小草,出山为远志。这位姑娘今日穿得这么华贵端庄,却不知平日里也是这么兴师动众的?”

    崔媛便有些尴尬了。她今日穿着的是中秋宫里刚刚赏下来的蜀锦,玫红有金丝,远观若霞光般璀璨,不说是平日里,就是出门做客,不是因缘际会得了这几匹料子,也是很少能穿得上的。

    崔媛这一尴尬,即便心中恼恨,可当着长辈的面,什么话也说不上来了。倒是宋青芷在一旁说笑着解围:“媛媛你着相了!”

    她这一起头,众人纷纷笑言劝慰打趣。

    “就是媛媛,你傻啊,县主这酱菜可不是卖给小民百姓的!”

    “就是,别说是郑天祥的,就是官窑宫窑的瓷器,老郡王妃要用来盛酱菜,也是用的上的!”

    “倒是明月县主,你这话锋也忒厉害了!”

    “看把媛媛说的!”

    “县主说‘在山为小草,出山为远志’,不想明月县主还有谢安石的志向才干呢!”

    “你这话可说得不对,如今天下一统何等盛世,岂是南朝偏安一隅!”

    苏皎皎也回过头笑吟吟地接口:“这位姑娘说的是,刚才谢安石那话可是诛心之语,如今陛下雄才伟略天下升平,要谢安石出来荡平天下干嘛呀?再说谁要是说了一句话就要自比出处的人物,那真是简直了,请问我说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这是自比李白啊,还是杨贵妃?”

    众人不语,只是笑笑。宋青芷上前拉着苏皎皎道:“看我,忙糊涂失了礼了,县主你刚来京城,这些个姐妹们还不认识,我来为你介绍一二!”

    苏皎皎笑着各自见过了。那边桂嬷嬷收起酱菜,乔老太君似是不闻刚才的话里争锋,只慈祥笑着,招呼大家过去赏菊花:“你们女孩子们一起玩吧,别因了我老婆子而拘束。”

    应该说这次赏菊宴,虽宴请的闺秀不多,咸阳郡王府还是做足了功夫的,除了自家园子里绽放的品种,还从外面买了许多盆栽新品,用花架子搭配起来,甚是鲜妍明媚错落有致。

    苏皎皎其实并不懂菊,事实证明她也不需要懂,没什么人和她搭讪。

    因为那些闺秀们都是熟人,对彼此的性情喜好很熟悉,对各自家庭也熟门熟路,能来赏菊的,本身对菊花的认知品评也是比较有造诣,所以那一丛丛形态各异的菊花并没有小牌子做品种介绍,苏皎皎看个热闹,可不碍其他人的惊艳评说。

    “这是墨菊!墨菊啊!”

    苏皎皎看了一眼,是胡倩倩在惊呼,但是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激动的,看那花的颜色,谁还不知道是墨菊?

    可是众闺秀已经围了上去。

    “墨菊罕见,据说三年才开一朵,培植一株怕是得五年!”

    “是啊,最难吐露颜色的!”

    “而且是墨菊的极品‘夜锦’!”

    “果然莹润有锦缎的辉光!”

    苏皎皎顾自在花丛里溜达,沈嬷嬷忍不住在她身后提醒:“县主,您走太快了!”

    苏皎皎便回头笑语:“我这哪算快,还快得过走马观花吗?”

    沈嬷嬷道:“花之韵致需要近观细品,县主这样只是看热闹。”

    “我就是看热闹啊!”苏皎皎毫不羞愧地承认,而且歪理众多,“嬷嬷我跟您说,就只有我这般看花才是真爱花,那些花草最喜欢我这样的了!远远看上一眼,心里赞叹,才不算唐突!”

    沈嬷嬷道:“您这是什么道理?”

    苏皎皎道:“不是说美人如花吗,所以这观花如观美人。每一株花也是有生命的,有生命的东西就有尊严。她亭亭玉立,或是清高冷艳或是天真烂漫地开了,露出颜色绽放芳香,就好比女子长成容光正盛。所以沈嬷嬷你想啊,如果是你,因着长得漂亮,被人捆绑禁锢在一个地方,围了一群子人在那里指指点点品头论足,你心里舒服吗?更有甚者,”苏皎皎瞟了一眼众闺秀,齐妍如正以玉指拈花放在鼻端轻嗅,苏皎皎道,“还有登徒浪子又摸又嗅肆意轻薄,便是众人皆赞叹你生得美,你怕是也没有半分喜欢,恨只恨自己为何生得这般美吧!”

    沈嬷嬷从没有听过如此奇谈怪论,一时心里微动,她找不出话来反驳,最要命的是,她竟然还觉得说得有点对,挺有理。

    于是沈嬷嬷再也不劝了。苏皎皎补充道:“可远观不可亵玩,花如美人,我这才是惺惺相惜!”

    不想她这一番高论,被不远处由桂嬷嬷扶着赏花的乔老太君听到了。乔老太君和身旁的桂嬷嬷交换了眼神,她温柔明亮地笑着,朝苏皎皎招手道:“孩子,你来!”

    苏皎皎走过去,乔老太君十分自然地将胳臂搭在她的身上,桂嬷嬷便退居身后了。

    乔老太君道:“好孩子,刚才那番话,可是锦衣王教导你的?”

    苏皎皎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头:“也算是吧。”

    “哦?”乔老太君好奇了,“也算是?”

    苏皎皎道:“我哥对万物生灵皆有敬畏,甚是节制。譬如他酿酒,一年就酿三十坛,超过的别人给双倍的价钱也不酿。天地生灵,因其存在,就该给其应有的敬重,即便草木,花开自有落,并不仅仅是为人观赏的。”

    乔老太君半信半疑,说锦衣王敬畏生命,当年他可是杀降二十万,二十万啊,那得是多少生灵?但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可能正是因为锦衣王杀孽过重,他才明白生命贵重,懂其敬畏。

    但是这跟刚才那番赏花论毫不沾边啊!

    乔老太君这般想,便也这般问了。苏皎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怎么不沾边!敬重啊!花如美人,别人不知道,反正谁要围观我,肆意轻薄品头论足,我是非常不高兴!”

    乔老太君突然就懂了。

    貌似那些闺秀在冷落孤立她,其实她才是被围观的那一个。

    而且她说了,她非常不高兴!

    乔老太君于是拍拍她的手道:“可是怪我错请了你?”

    苏皎皎便明亮而狡黠地笑了,她突然凑近乔老太君耳边,轻声而诡秘地道:“这要怎么说呢,你为请我一个,错请了她们!”

    乔老太君朗声大笑起来。

    是啊,便是香云鬓影巧笑嫣然地围着绕着,可她只看了她一个。便是这满园的菊花争奇斗艳,其实只为她一个人开一个人看啊!

    这孩子是个明白的!

    乔老太君如此舒心的大笑,便是宋青芷也是难得听到的,事实上,乔老太君闭关锁院好多年,除了初一十五她和母亲过去点个卯说是请安,她与自家祖母并不熟。

    但毕竟是长辈,当时所有的女孩子都恍然意识到她们只顾着自己赏花没有陪伴环绕在乔老太君身旁,是有点失礼的。

    于是,那些闺秀们都笑吟吟地凑过来:“老郡王妃和县主聊什么,这么开心?”

    众人这赏了一圈花,便围起桌子准备诗会了。

    闺秀们坐好,自有侍女端上笔墨纸砚,身后自有自家的丫鬟研磨服侍。待侍女送笔墨纸砚给苏皎皎的时候,苏皎皎将手一挥:“不用给我了,我不会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