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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婚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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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贽也算得上翩翩君子。苏岸即便是最凶的时候,也是不动声色笑里藏刀。故而两人品茶夜谈,气氛和谐。

    宋贽也没有很莽撞地上去就谈亲事,而是言笑晏晏文质彬彬地对苏岸道:“家母多年不理世事,听闻锦衣王归来,却是被触动故人心事,这几日都不曾好好安眠。情知此行贸然拜访不合礼数,可是我一个做人儿子的,不为母亲奔波又指望谁呢?还请王爷见谅则个。”

    苏岸洒然一笑:“郡王爷言重了,什么不合礼数,如今我门可罗雀,郡王亲至,蓬荜生辉。”

    两人相对一笑,咸阳郡王转而轻叹一声:“不瞒王爷说话,家母心结,全在碧心妹妹,这么多年从未有一日释怀。王爷从故地归来,虽是日久天长,请恕愚兄痴心,不知可有一二遗物,能够慰家母苦楚!”

    苏岸笑了笑。

    那笑容很浅,又似沉重。诚如咸阳郡王所言,相隔天长日久,触动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故人心事。至少对于世人来说,锦衣王当年大胜未归,就是一桩任是皇帝也不知所以的怪事。

    咸阳郡王想至此,一路琢磨的委婉之言在终于吐口之后,惊觉自己蠢得可以!

    所幸苏岸只是笑了笑,并没有避而不答:“诚如郡王所言,日久天长,在下当年军旅之人,后来流落他乡,关起门柴米油盐地过日子,纵有几个异域风情的小物件,也都变卖消磨了。”

    这就是没有了。咸阳郡王难掩失落,朝苏岸拱拱手道:“王爷见笑了!”

    “郡王为人中正,如此孝顺,在下心生敬佩。不过,”苏岸笑语着,低头轻轻呷了口茶,“尚有明珠一颗,只是品色稍逊,还望郡王不要嫌弃!”

    宋贽的心几乎跳出来了!这,这话外之音他要是听不出来就真成了傻子!明月郡主,那个苏皎皎,真的是,真的是碧心妹妹的骨血!

    他端茶的手微微颤动,即便当着苏岸的面,他的眼圈也不由自主地红了。

    宋贽生得虽然俊秀,但是身材高大,此时一个五尺的汉子红着眼圈,望着苏岸想要说些什么,却哽咽无言。

    这便是真情流露了。苏岸心里想,当年老郡王妃选择教养庶子,当真是很到位,如此品性纯良,在豪门权贵之家,难得可贵了!

    苏岸语似寻常,言笑道:“不过这么大的事我不敢善断独专,还得问过皎皎的意思。”

    宋贽不再说话,他站起身朝苏岸拱了拱手,他甚至有一种给苏岸下跪的冲动,但终究是没有跪,而是朝苏岸深深地鞠了一躬,告辞而去。

    咸阳郡王来去匆匆,但还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

    高太后问身边的赵嬷嬷:“那一家子藏什么鬼心思,想要干嘛?”

    赵嬷嬷道:“今日咸阳郡王府邀请苏皎皎参加赏花宴,他家的三公子也露了个面。”

    高太后目露沉思:“你是说?”说完大声一笑:“那老婆子疯了不成!为了和哀家置那一口气,那自己孙子开玩笑!”

    说完高太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冷笑道:“我差点忘了,那些个可不是她的亲孙子!她没什么舍不得!”

    赵嬷嬷补充道:“太后娘娘,我听说,郡王妃喜欢的是齐家的那姑娘!”

    高太后点点头:“齐国公的长孙女,门当户对,又是两姨亲,是门好亲事!”

    赵嬷嬷便笑而不语,高太后道:“也好!那个老婆子也享清福享得太久了,让她们婆媳斗斗法,添添堵,还真挺不错!我们只要适时扇扇风点点火就好了!”

    咸阳郡王宋贽回到郡王府,没有留书房,更没有立刻去乔老太君的院子,而是留宿在了林氏的屋里。

    林氏虽然不同意宋贽去锦衣王府,但既然已经去了,锦衣王的态度还是非常重要的,于是挥退下人,小心地道:“怎么样?”

    宋贽这么多年的磨练,论说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也是有些的,在下人们面前尚且把持得住,如今夫妻独处,那种感慨唏嘘的激动就掩不住了,他秘声道:“玉君,是真的!”

    玉君是林氏的闺名,她乍听一下还没啥反应,待片刻以后明白宋贽在说什么,当下脸色一白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道:“当真?”

    宋贽还处在无可平复的激动之中,点点头:“当真!”

    林氏突然绝望地六神无主起来!

    一时间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刚嫁进来,碧心郡主不过十来岁的样子,那时他们依附嫡母,与碧心郡主相处得很好,要说五六年的时间,姑嫂相得,一点感情没有也是骗人的!

    乍闻苏皎皎这一桩身世秘闻,她也有过庆幸欢欣的感受。觉得碧心妹妹受此苦楚,竟有骨肉留存,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可她很快就想到了儿子的婚姻。

    如果苏皎皎不是要嫁给自己的儿子,她一定会是一个好舅母,会关心她体贴她嘘寒问暖,为她精挑细选找婆家,受了委屈义无反顾过去给她撑腰。

    可是这是做儿媳妇啊!

    有了这层关系,那丫头还不被宠得更加不知天高地厚,到时候自己这个婆婆说不定还得讨好她!

    谁也不能管束她!

    林氏陡然绝望了起来。

    她的眼泪泉涌了出来。

    只这般反应倒像是骨肉分离骤然重逢的情不自禁,宋贽想起自己乍闻此消息时的感触,非常感同身受地理解林氏,当下将林氏搂在臂弯里,柔声道:“就知道你也是忘不了碧心的。这桩婚事说来也算奇缘了,皎皎那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咱们正经长辈,好好教导她就是了。”

    林氏说不出话来,只是泪下磅礴。

    宋贽反被她哭出了几分柔情,当下拥着她安慰道:“玉君不要悲伤,我们以后善待皎皎,便也不枉和碧心兄妹姑嫂一场了!”

    林氏是有苦难言,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次日请安的时候,乔老太君见林氏眼眶红肿面色苍白倦怠,宋贽也是一脸疲惫没睡好的样子,不由得有些不悦,说道:“这是怎么了?”

    宋贽挥退了众人,见桂嬷嬷没有动,也不避讳,急切地道:“母亲!桂嬷嬷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昨夜我面见锦衣王,明月县主她,她真的是……,母亲您猜测得对!”

    乔老太君手上的茶顿时泼在了自己的衣襟上,而桂嬷嬷都忘了要去擦!

    “母亲!”宋贽反吓了一跳,当下弯腰拿了块布子去擦,乔老太君也是毫无知觉反应。

    只过了好半晌,乔老太君才如梦方醒回了神,抓了宋贽的手颤巍巍地站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宋贽热切地点点头。

    乔老太君轰然又坐在椅子上,两行老泪滚滚而下,喃喃道:“这竟是真的?”

    林氏在一旁扶住,轻声道:“昨晚得了信儿,我们两个都哭了一场!碧心妹妹有此沧海遗珠,也算是苍天有眼!我和郡王商量着不敢来半夜打扰您,是怕惹了人的眼怀疑,掀起什么波浪!”

    乔老太君点头颔首:“你们做的对,要是一惊一乍的,外面人还不知道怎么猜疑,如此风平浪静的才没事!”

    林氏于是笑着在乔老太君耳边小声道:“娘快收了眼泪,这是高兴事!”

    桂嬷嬷此时反应过来,迭声道:“对对,郡王妃说的对,这是高兴事!”

    很快,宋贽夫妇告辞出去。乔老太君看似行止如常地吃了饭。

    她的饭菜一向清淡,很少动荤,早餐常常就是粳米粥小菜,外加素包子素饼子,如今就着明月郡主的酱菜常能多吃上半碗粥。

    吃过饭也不过朝阳初照,稍嫌清冷的空气中有股若有如无的甜香,不知不觉中,金桂已然开了。

    乔老太君由桂嬷嬷扶着在园子里散步,行至那一大株百年的桂树面前。桂花累累,压得枝叶都有些低垂。

    乔老太君仰头看花,隔着桂叶桂花细碎的缝隙可以看到晨光闪动天幕高远。

    阵阵馨香浮动沁人心脾。

    乔老太君叹道:“我怎么觉着这桂花有十多年不曾这么香了!”

    桂嬷嬷会心一笑:“可不是嘛,十多年没有这么香了!”

    而在锦衣王府的花园里,晨曦微露,树上的鸟刚刚醒来,偶尔的鸟鸣似乎有几分慵懒。

    林子里有薄薄淡淡的雾,苏岸穿着件素光暗纹的锦袍,伫立在淡雾晨曦中。他的周围是金灿鲜亮的银杏,脚下是青黄交加的野草。

    晨风拂面,有一丝丝的寒。而银杏的树叶星星点点点的,如断翼的蝴蝶般飘落。

    苏岸的神色清淡。说不上喜怒,却有种沉静内敛着的情绪。这种情绪不是增其威仪,反让他有种秋士易感的落寞。

    苏皎皎就是在这个时候寻了过来的。

    她的身后有喜鹊舒展乌黑的羽翼,扑啦啦从空中飞过落在不远的林梢上。苏岸看见她提着裙子奔跑而来的身影,淡淡笑了。

    “哥哥!”苏皎皎停在他面前喘息,“你怎么在这儿!”

    苏岸伸手摸摸她的头:“什么事这么冒冒失失?”

    苏皎皎在哥哥面前不吝惜那种少女娇态,她撅了噘嘴身体却往苏岸那边靠了靠:“沈嬷嬷煨了汤,到处找你哪!”

    苏岸抚着她的头失笑。

    苏皎皎睁大眼睛圆溜溜的:“哥你笑什么!”

    苏岸却是顺势往一棵银杏树上靠了,他唇边笑意未褪,朝苏皎皎招手道:“皎皎你来。”

    苏皎皎凑过去,苏岸望着妹妹冰雪皓白玲珑凑泊的容光,目光柔了下来,并带上了类似怜惜宠溺的温度。

    他抚着她的背喟叹:“那么丁丁点大的小姑娘,如今也长大了!”

    苏皎皎陡然间脸便有点红。她突然便知道哥哥要和她说什么事了!

    从那天从咸阳郡王府出来,经沈嬷嬷提醒,那事就存在了她心间。

    不是向往,却是欢跃。

    苏岸看她一眼,微笑着把语声放得更柔了:“咸阳郡王昨天亲自过府来了,不知皎皎觉得他家的三公子,品貌如何啊?”

    苏皎皎的脸便更红了。

    这个,其实她说不清楚。只是觉得,那个青衫少年形容俊朗,如溪水清浅白石皎皎。

    如若只是路人,偶然相见,也只是会赞一声不知谁家年少,绝不会面红心跳有占为己有的打算。但若是预知他会和自己有上那么一番因缘,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苏皎皎自是一个很大方的少女,不会如其他女孩子那般欲说还休口是心非,于是她虽然羞红了脸露出娇羞的模样,还是对苏岸道:“我不过就见了那么一面,哪里就知道他好或不好了!还是哥哥帮我拿主意!”

    苏岸将手搭在了她的后颈上。

    “那孩子我查过了,品行周全,没有不良嗜好。读书不错,性子中正,将来没有大出息,也足够过日子。”

    那哥哥便是同意了!

    苏皎皎一时有种如愿以偿的雀跃甜蜜和一种心如鹿撞的冲突不安,她终于明白为何那些女孩子都口是心非了!

    只是她到底没有口是心非,虽然差点脖子也红了,还是低着头对苏岸道:“我听哥哥的!”

    苏岸松了手笑叹:“女生外向,便一点都没有舍不得哥哥!”

    苏皎皎被打趣得怒了,索性娇嗔地唤了一声“哥哥!”扭头就跑了!

    苏岸在后面的微笑渐渐平了淡了。他保持着靠树的姿势,仰头看了看上面的银杏树。

    古树苍劲,叶叶如金。

    他感觉有人偷走虐待了他的心。

    蒹霞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因日日近在咫尺,便只能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