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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2 余音

作者:春寒知年少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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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辉煌的宫殿之中,乐师们在敲击着华美的皮鼓与编钟。坐在最上面的衰老皇者表情木然,难以看出喜怒,犹如那些庙堂之中虽然威严华美却永远束缚着的木雕泥塑。

    “帝尊,计划失败了,臣来请罪。”

    华胥恭敬地伏在殿门之外,等待里面那个仅仅只有血脉维系的父皇给予她裁决,她从不奢望对方会有亲情这种东西。

    “当然会失败,朕了解他。可是,既然失败了,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冰冷的话语割裂着华胥的心,她确实不奢望这个给与自己生命的父皇有半点亲情,但是这样直接了当的话还是让她痛苦。她不回答,事实上也不需要她回答,她的生死全然掌握在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手中,回不回答其实都没什么意义。

    “陛下,她是你的女儿。”

    莫名的声音凭空响起,就像是漫步在黄沙中的驼铃,清脆并且悦耳。这声音是国师的,华胥只听过一次,但她觉得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忘掉。

    “正因为是我的女儿,那么更应该明正典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国师你觉得朕说的不对吗?”

    淡淡的质问不怒自威,但是似乎对于国师并没有什么作用。没有谁能够看到国师的身影,哪怕他一直都在这里,他既存在又不存在。国师还是保留着自己的意见,似乎他真的认为华胥并没有什么过错。

    “陛下的计划我记得我是反对的,那么失败的话也应该是陛下的过错。”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在场的所有人只能假装没有听到,虽然帝尊是乾元王朝的主宰,但是一手缔造了乾元王朝的国师大概也只能被看作例外。他可以对任何人不敬,因为他拥有那样的实力和资格。

    “辰龙啊!难道是因为常明所以你才要这样顶撞朕吗?”

    “他不已经说了,自此常明是常明,我们是我们,自此割袍断义,再无干系了么?”

    “真的吗?既然国师都这样说了,那么朕也就给国师一个面子。她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饶,就让她去国师的府上当个丫鬟伺候国师起居,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好。”

    华胥的命运就这样被定了下来,虽然她早就做好了被处死的准备,但是这次死里逃生还是给她一种不真实的空虚感,整个人好像都坠入了迷雾之中。

    与此同时,苍梧山脉之中,一座九仞高的绝壁之上,一扇庄严的石门轰然洞开,赤着上身的剑客伏在山脚,恭敬地跪着。他看到那扇门户之中,一尊瑰丽的石像缓缓浮现,眼中尽是莫名的敬畏。

    那石像仿佛是一位冷冽如清泉的仙子,半晌之后竟然开口道:“他的那些话都是讲给我听的。他是在警告我,也是在试探我。他以为这次割破断义,前尘往事就能够尽数了断吗?世事哪有这么轻易!沂水既往,千刀难断。他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师父,那么他为何还要这么做呢?那个人,那个人应该不至于这么愚蠢吧。”剑客没有隐藏心中的疑问,他坦然地向自己最敬畏的人问道。

    石像上突然布满了刺目的雷霆,她后悔自己为何要贪图常明传授给她的那个上古神通了,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哪里是这般轻易就能踏过的。她以为这个神通是常明得以超脱生死的凭借,殊不知常明只是忘了,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了。

    她从未看懂那个曾包容她,陪伴她的人,所以她不想再听到有关与他的一切。挥手封闭了洞府,整座绝壁一阵静默,再没有人来回答剑客的疑惑。

    其实,谁都没有看懂常明到底下一步会做些什么,他的目的看似一成不变,他的意图看似无比分明。但是想要阻止他的那些人并不知道他的底牌到底还有多少让人恐惧的未知,能被人杀死的不会令人恐惧,但是令人恐惧的是哪怕死了也能够从轮回之中爬出来,这才是令人绝望的东西。

    当然,常明并不会因此而思考那么多,对于他来说,确定目的,达到目的,那么就足够了。天命之下,无人能够逆转,但是你依旧杀不死我,无论多少次,我都能够从尸骸之中爬出来,然后用我的性命来狠狠嘲讽你的愚蠢。

    这是常明向这个世界做出的宣告,他的步伐顽固且坚定,好似亘古之前的先民,永远是在和天命对抗,找寻属于自我的升华。

    然而现在他已经成了那个时代终结的最后的余音,一场浩大的演出到了最后,总有一些人不愿意离去,他们觉得这场演出还远远没有终结,还要继续。

    越后城的夜色很美,但是常明到这里来并非是观赏那般非凡的景色,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记得在被围杀之前,他将一样东西寄放在了这里,现在也应该到了要取回的时候了。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已经荒废许久的庄园,这是传承了三百年的程府,但是在最近已然没落了。

    百年前,常明在这里种了一棵桃树,如今看来已经和这程府一样,苍老腐朽,满是残破和死亡的气息。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桃树的枝干,却忽然发现后院里的柴屋好像还有人在居住。

    难道是程府的遗孤?本着些残存的情分,常明决定去看一看,如果是的话,他多少可以将其引入碧落的传承,反正如今碧落已然不在了,也没有什么人会追究他私下传授修行法诀的事情了。

    “阿姐,不好了,追债的又来了。”

    他还没有走入后院,一个清亮稚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那声音全然是惊慌失措的模样。但是当两个满脸雀斑的小姑娘走出来的时候,常明就知道,这两人与程府应当是没有什么联系。

    一时意兴阑珊,常明转身便准备离去,他要取的东西已然到手,何必再横生枝节。

    “喂,你这人是干什么的啊!擅闯了别人的屋子,连句道歉的话也不说就要走吗?”略显年幼的那个姑娘顿时由惊慌转向了泼辣的性子,就像绷紧的弦松了之后的反弹。

    “抱歉,在下本来想来此寻找程家的故人,没想到这里已经落败至此,那么,告辞了。”拿回东西的常明心情还不错,也不想跟两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干干脆脆的道了个歉。他正要离去,却不料那个小姑娘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他很不解,但是小女孩之后的举止让他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原来是世叔啊!我们就是这程府最后的遗孤啊,世叔怜见,我和阿姐在这里日日受人欺辱,还请世叔搭救。”

    常明轻易就看出了对方的谎言,更何况那个大一点的姑娘似乎并不太能适应自己小妹的这种泼皮的作风,一时羞红了脸却也不知该怎么言语。

    “那你们告诉我,这程府是如何没落的,要说实话。”常明转过身,轻笑地看着拽住自己衣角的小女孩,淡淡地说道。不过跟在他身后的白鹿就没有这么淡然了,一下子就将那小姑娘的手从常明衣服上扯下来,一脸凶狠地瞪着她。

    年长一点的姑娘只好出来圆场,她将自己的小妹拉到身后,微微欠身,接着说道:“这要从四年前说起,那时也是这个季节的夜里,程府的院中忽然爆出了一阵青色的光芒。当时有国教的仙师前来查看,说是这程府生出了邪祟,要程家的人搬出这里。但是程家人不肯,说是先祖与一名仙师承诺过,留有一样法器要等仙师回来取走。国教的仙师本来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当程家人说出所等的那名仙师的姓名时,国教的仙师脸色大变,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之后不久,帝尊直接下旨让程家人全部迁移,而且在朝为官的程家长子也被发配到了最荒凉的夷州,自此这程府就荒凉了下来。”

    “阿姐,你怎么……”

    “你个惹祸精,人家先生一眼就已经看出你在说谎了,而且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先生就是程府所等的那位仙师。你和一名仙师说谎,不要命了吗!”

    “阿姐,我错了。”

    常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大概是当时自己刚刚苏醒,这边的东西有所感应。难怪高歌能够那么及时地赶过来,恐怕当时洛帝也是很恐惧吧,一个明明白白的死人又复活了,虽然他会有自己一直没死的那个念头,但是自己真的回来时他肯定是不会相信,所以才会出现派华胥来试探自己的行动。这样一来,一切就都理清楚了,只是可惜连累了程家的人。

    “很好,既然你这么坦诚,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你想要什么?说吧。”

    “先生不怀疑我在说谎吗?是咯,能被帝尊所忌惮的仙师,先生肯定是本领十分高强吧。但是小女子什么也不想要,更不敢与仙师扯上什么关系,所以仙师就当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就······”

    “阿姐,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我们过得那么辛苦,而且这位仙师看起来也并不像坏人!我不管,仙师你必须留点东西才能走。”

    看着自家小妹赖在地上胡搅蛮缠,年长一些的姑娘一时间脸色气得煞红,也不顾常明在场,就要教训自家的小妹。

    常明挥手阻止了她,他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是如果我没有给你些东西,那些人会觉得我在你们身上埋下了更大的秘密,到时候就不是危险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这样我给你一道玉符,送你们前往崩云山,那里是我的洞府,里面有修行的法决和丹药,你们可以选择当做我的记名弟子,也可以选择就在那里暂住一段时间。等到三年后,我会过去一趟,到时候你们再告诉我,你们的选择。如果不想留下,那么我会送你们离开,如果想留下,你们就是我第二个和第三个弟子。”

    年长的姑娘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对方会给她这么大的好处。她本来不想和这样危险的人物扯上什么关系,可是,修行长生的愿景就像无比强大的诱惑一样刺激着她的心。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妹,她终究是下定了决心,哪怕前方是万丈悬崖,但是为了自己的妹妹,她也会跳下去。

    常明也不多说,指尖灵光闪烁,转瞬间就凝聚出了两道玉符。他将玉符贴在了两个姑娘的眉心,一挥手就让她们消失了踪影。那两道玉符是洞府大阵的枢纽,只要到了,自然能够开启那个洞府。

    其实常明本来是不打算再收任何人做自己的弟子的,毕竟已经有了庚桑楚那样一个先例,自己的弟子不会有多么好的命运。但是和高歌秋岚他们反目以后,他始终觉得,碧落的功法起码应该有人要传承下去。而且不仅仅是修行法决,还有修行的理念。当做自己最后的念想也好,反正这是自己那个时代的余音,出于一点点个人的私心,他想要天命之下万物等同的理念不至于断了传承。

    他觉得自己与高歌秋岚最大的分歧就在这里,虽然秋岚的岚心宗也是有教无类,但是他可以肯定那些覆灭碧落的人不会放任又一个碧落的再次出现,就像他当初质问秋岚那样,如果不是因为道路上的冲突,同为正道的大宗门又怎么会做到将一个宗门覆灭的程度,这是全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可是高歌秋岚他们不愿意懂,因为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当世人都醉到不省人事的时候,那个清醒的人就是最大的异类,就会受到排斥与制裁。世人的心都太大,装着无法填满的欲求,因为他们都在感到空虚和茫然。前方的已然是条绝路,但是如果停下,那么又会走到另一条绝路之上。然而常明并不畏惧这一点,他已然走到了别人都不敢走的一条不能后退的绝路之上,因为他的愿望,因为他始终在相信的东西。

    “人生如烛,唯有燃尽,方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