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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夜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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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夷心下烦躁无比。再也坐不住,想催绿蝶的夜宵,她也烦得唤她,直接动身去找她。

    然而,辛夷在玉堂阁和大厨房都未看到绿蝶,反而在一处僻静角落隐约听见女子的说话声,她的眉尖猝然攒紧了。

    子夜悄寂,绿蝶刻意压低的声音和纺织娘蝈蝈的叫声混在一起,本来不容易发现。但辛夷对绿蝶何其熟悉,只过耳半个音就认了出来。

    辛夷偷偷掩在墙根,凑过去细瞧。绿蝶说话的对象,竟然是辛栢。而绿蝶却是跪拜在地,无比敬畏的样子。

    “四公子,求您告诉奴婢,是不是石中玉的事,让他不再信任我。我和他直接禀报的权力被撤去,什么都要由旁人转达。”绿蝶语调有些焦急,眼巴巴的瞧着辛栢每一丝表情。

    然而辛栢依旧温润如玉,敦厚从容的样子,淡淡道:“他的心思我哪能猜。你自己做出的反悔,自己怕已料到后果了罢。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估计后来也改主意了。不然便不会那次下毒后,就再没有动作。”

    “可是,终究不若以前了。”绿蝶的眸色一暗,呢喃道,“难道石中玉的事,奴婢真的错了?”

    辛栢勾了勾唇,声音有些沙哑:“错?你扪心自问,如果再来一次,你会不会还如此选择?”

    “这就是奴婢痛苦的地方。明明知道自己还会这么选,却无法原谅自己的不忠。就好像看着自己走向悬崖,却止不住心甘情愿的脚。”绿蝶忽地捂住脸,竟嘤嘤抽泣起来。

    十八九岁少女的肩膀不停颤抖,哭声不大,却声声哀入骨。暗处的辛夷瞧得心撼。绿蝶向来是明艳欢喜,最多梨花带雨,从没有此刻这般,哭得无声无息,哭得压抑哀颓。

    绿蝶和辛栢,这两个曾经的主仆,只怕关系远没有那么简单。甚至他们口中的“他”,都让辛夷根本不敢去猜。辛夷压下心中的波澜,继续听下去。

    见得绿蝶低泣,辛栢并没有劝阻。他长身玉立,看向北方,眸底腾起氤氲的惘然。

    “绿蝶,你真的像极了你娘。”

    淡淡的话让绿蝶浑身一抖,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苍白的小脸,也怔怔的看向北方。

    那儿有巍巍宫城恩怨密,那儿有潺潺流水护城河。

    “我娘便是脚绑巨石,投河自尽。她说,要去水底为常娘娘守灵,要用护城河的水洗刷自己的罪孽。毕竟,是她亲手把常娘娘毒死的。”绿蝶朱唇轻启,“那天早上,我娘抱住我只说了一句话:忠义两难全。难,难,难!”

    辛栢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好一个忠义两难全。不过,算来你娘的死也间接由了他,你不怨他?”

    绿蝶摇摇头,唇角泛起抹温柔:“我娘死后,我爹没几年也患病身亡。我一个奶娃娃,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肯要。还是他收养我,亦父亦师亦主上,我若不忠,何以为人?”

    辛栢笑了笑,旋即几乎是转瞬间,那笑就迅速变为了冷厉,仿佛脸皮干枯贴在了骨架上。

    “不论怎么说,绿蝶,你今晚都太冒失。约在辛府府内见我,就算是深夜,也难保漏洞。旁人也就罢了,可你是谁?以你的身份犯这种错,理当死罪难逃。”

    最后几个字带了森然的寒意,暗处的辛夷都齿关节一颤。绿蝶却是面色如昔,坦然的笑了:“绿蝶比四公子更懂规矩。然而关心则乱。绿蝶只请四公子把此物转交于他。”

    女子摊开的掌心,是一枚如意符。民间寻常的样式,有佛寺的烟香味。上绣“平安如意”,大红色喜庆又俗气。

    辛栢露出了丝疑惑的轻视:“就这种东西?”

    绿蝶郑重的点头:“物虽廉,心意千金。天下大变将至,临界点的棋子也即将被翻动。风起云涌,纷争无数,奴婢只求他平平安安。”

    “大变将至。各方暗流汹涌,快了……”辛栢有些哭笑不得,“既然是九州动荡,你就信这街上几文钱的玩意有用?”

    “不知有用无用,或许是白费一场。”绿蝶的眸底充盈着温柔的坚毅,“但只要为他一分安好,哪怕一丝的可能奴婢都要试试。”

    辛栢的脸色顿时有些复杂。他接过如意符,沉吟良久,终于收进了自己的衣袖。

    “三春阑珊蝶飞来,暗夜丹心映四方……”

    辛栢悠悠的低吟着,转身离去。身影不多时就消失在夜色里。

    绿蝶抹净脸上的泪痕,拂裙起身,然而当她拐出角落,看到面前直勾勾立着的辛夷,她的唇角有片刻不自然的抽搐。

    “绿蝶,你这夜宵不知是山珍还是海味,去了那么久,我都快饿死了。”

    辛夷说着如寻常闺中打趣的话,眉间却是淡淡的凉浸开。

    绿蝶抿了抿僵硬的唇,脸上瞬间浮出亲昵又明朗的笑意:“吃食在厨房热着,估计这便好了。有姑娘最爱吃的荷芽鸡菘卷儿,四喜水晶饺,还有一大碗酸笋火腿汤。”

    是辛夷从小爱吃的东西,也是吃惯了绿蝶的手艺。然而此刻她却觉得索然寡味,单是听得菜名,就有些些的反胃感。

    然而,她的脸上依然是温厚的笑着,看不出丝毫异样:“既是好了,就快拿回玉堂阁罢。省得在外搁久了,凉了菜也凉了心。”

    绿蝶乖巧的应了,旋即转身离去,往大厨房端吃食。她走出没几步,身后响起辛夷幽幽的声音。

    “绿蝶,你和辛栢是何关系?”

    绿蝶没有回头,没有驻足,噙笑的声音平稳的应道:“不过是曾主仆一场,有些情谊。绿蝶念着天儿热了,给四公子送些驱蚊的草药香囊。姑娘床头不就早挂了几个么。”

    身后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绿蝶的倩影好似融化在了太过浓重的夜色里,转个角就没了影。

    如同诞生在暗夜中的蝴蝶,本就不该翩跹于日光之下。

    长安,大魏京城,长治久安。

    这日,午时。夏日晌午,日光朗照。一百零八坊大道通连,宝马香车如织,甚至堵塞了街口。妖童媛女夹杂西域胡商,熙熙攘攘笑靥如经春牡丹。东市西市陈各国珍宝,鬻八方绮罗,蓝眼睛黑眼睛的商贾吆喝声直冲天际。

    最引人注目的是西市一幢三层飞檐楼阁。琉璃瓦上鎏金貔貅脊兽,雕梁画栋百般奢华,大门上皇帝御笔的“云裳阁”乌木牌匾,惹得路人纷纷艳羡的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