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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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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大雪,日光阴阴,所以屋内也点了几只金烛,摇曳的烛火勾勒出李景霆的身影,刀削般线条分明的脸庞,隐含精光的鹰眸,还是一般的俊朗冷严,容不得人半分亲切。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眉间似有风霜,下颌有些青胡茬,比上次相见更多了沧桑之感。

    辛夷打量着李景霆,李景霆也打量着辛夷。二人若有默契般,一时都没有说话。

    李景霆只觉得,心里塞了团棉花,堵得他心慌。

    当他初时看到辛夷的谒见拜帖,没人知道他那一瞬间,心尖儿都要从胸膛跳出来。

    偏偏他还要端着冷脸儿,声音不带一丝波动的传令:自去岁重阳宴,本王敬佩郡君仪度,故有薄交几许,此见权当会友,也算聊解滞留城外之无趣。

    他郑重地束好冠发,挑选待客暖茶,连第一句话开口该怎么说,他都想了无数遍,然而见到的却是辛夷这番“中规中矩,君臣之仪”。

    连她送的礼,都不过是挑不出一丝错的玉珏。

    李景霆脸色愈阴,说话也带了刺:“放肆!区区外命妇,岂敢如此打量本王!”

    这乍然清喝,让辛夷一惊,才自觉失态地伏倒拜礼:“臣女失仪,请王爷治罪!”

    辛夷这番“规矩”,让李景霆的话愈发冷了:“怀安郡君可真是长进了。昔日见本王,可是从来不留情面。如今倒是一口臣一口罪,讲规矩都讲得齐全。”

    “君君臣臣,纲常大义。臣女断不敢疏忽。以前是臣女寒门出身,性子粗陋些,还谢王爷仁心宽宥,才免于失仪责罚。如今臣女得圣意怜悯,位列四品外命妇,为闺中女子表率,自然不敢……”辛夷语调缓缓,答得滴水不漏。

    然而这样的“规矩”,放到外面去是万人称赞,放在李景霆面前,却是一个字一个扎心。

    “够了!”念之所至,李景霆兀地打断了辛夷的话,“这些满嘴纲常道义的话,本王每天都要听百遍,怀安郡君就不用多言了。”

    辛夷立马住了嘴,保持着低头敛目的姿态,瞧不出丝毫破绽的“贤良淑德”。

    李景霆的目光愈发暗沉,良久的沉默后,他直接从鼻翼里,挤出了声不辨哀乐的冷笑:“棋局诡谲,黑白翻覆。不过短短数月未见,一个人就变得如此陌生了么。”

    一个念头升起的刹那,李景霆就自动把它掐断了。

    因为他实在太怕。怕眼前这个女子,不再是他认识的她。

    他见过太多白首相知犹按剑的事。尤其是踏入棋局这个利益的染缸,相知十年的人也有可能一日作变,他实在怕眼前的女子已被染黑,从此陌生得如路人。

    李景霆的面容依旧云淡风轻,可些些紧抿的嘴唇,却出卖了他异样的紧张:“听闻这时日,辛府风云跌宕,怀安郡君更是风头尤盛。所以见过了富贵如云,体会到了峰头荣光,便也成了其他人一般的那种人么。”

    李景霆凉凉地语调在屋中氤氲开来,夹杂着炉子上咕噜咕噜的热茶,还有窗缝间飘忽进来的雪霰,落在辛夷耳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辛夷轻笑一声,一声完全辨别不出褒贬的轻笑:“王爷从前嘴里只吐刀子的,如今封地封在了靡靡淮皖,嘴里也能开花儿了。说什么变不变的话,想来今秋长安城门前,臣女还和王爷有茱萸酒之约,可王爷一出了长安城,就把棋局的棋落到了臣女头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景霆一愣。

    “辛府不日前的大难,追根溯源要到王文鹰之死。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不过从二楼摔下来,怎的当场就一命呜呼了呢?”辛夷娓娓道来,语调不惊,“还是说那窑姐儿屋里的熏香太醉人,已经把王文鹰的身子掏空了呢?”

    “这有何本王有何干系?”李景霆愈发不解了。

    然而他这番作态落到辛夷眸底,却让后者语调愈发平静,那放佛是按捺着手中长剑的平静,愈是波澜不起,就愈是锋芒毕露。

    “王文鹰之死有两种可能。一是棋局本身,针对的就是臣女。要借臣女的手,直接摔死王文鹰。二是棋局无关臣女,只是要王文鹰慢性致死,不过是臣女意外赎宝,这才插了手意外。而两种可能都导向了辛府大难,这场震惊天下的变故。”辛夷看也不看李景霆半眼,就不打一个嗝儿地说了下去。

    显然这番质问早已烂熟于胸。

    她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思索着其中的算计,更无数次独立府门口,立在绿蝶当时归去的地方,提醒着自己不要沉迷于一时太平,而忘了逍遥于外的始作俑者。

    李景霆也感受了辛夷情绪的变化,眸底些些起了波澜:“你想质问本王什么?”

    “质问”二字,很不符君臣尊卑之仪,却被李景霆刻意加重,有意抛向了堂下的女子。

    辛夷一勾唇,语调愈发淡了:“两种可能,臣女始终拿不准。直到那日最后,是王爷的王府亲兵出手相救,才让臣女确信,此事是由王爷设局。”

    “本王?”李景霆眉梢一挑,示意辛夷说下去。

    “不错。辛府的大难,便是把破局的钥匙。若棋局的目的是臣女,又怎会出动亲兵相救?唯一的解释是,棋局要命的只是王文鹰,臣女不过是意外插足的。”辛夷轻道。

    李景霆紧紧盯着辛夷,眸底夜色翻涌:“怀安郡君这话就可笑了。就算棋局是针对王文鹰,本王又怎会出兵救你?你这个意外插足的,也不值得五百王府亲兵,反而本王还要为你怼上王家,尔这个推断是不是太单薄了?”

    “王爷的话放到外面儿是合理,然而放到棋局中,便也是可笑。因为棋局,唯有利益。”辛夷猛地抬头,灼灼的目光像两把小剑般,突突地刺向李景霆。

    “我已经意外插足,若再因此局丧命,甚至引动辛氏灭族,自此各方利益掺和,无端恩怨搅入,棋局就会走向不可知的方向。王爷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救下臣女和辛氏,从而将棋局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

    未知的永远是最可怕的,横生事端的永远比有意的更麻烦。

    出手相救不是真的相救,而是将“意外”控制在可控内,在意的不是人命,而是自己的利益。

    辛夷不说话了,李景霆也没说话。

    屋内陷入了良久的死寂,和二人最开始时一般,死寂到令人汗毛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