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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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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门之事,就此作罢。方才娘娘说民女一个诨号,民女实在好奇,斗胆一问。”辛夷兀地转了话题。

    武慧些些诧异地瞧了辛夷一眼,后者却只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唯独声音有些沙哑,喑喑地在殿中淌。

    “还请娘娘解疑。”良久未得回答,辛夷猛地抬头直视武慧,武慧一惊——

    因为那是双清冷至极的眸。明明美得若秋天的洞庭湖水,却不带一丝温度,美得干净,淡漠,摄人心魄。

    如果说彼时的辛夷,心底含着武慧未救她的怨,眸底的湖水还有涟漪,还让人生可亲可怜之感,但此刻她的眸,却静得像冬天的湖水结了冰面,只会让人刺骨生凉,却偏偏是澄澈见底。

    “你此番进殿,是来质问本宫午门之事罢。如今就这么了了?”武慧愣愣道。

    “不需质问,民女早就明白。”辛夷哑着嗓子道,“民女不是来求娘娘一个答案,只求一番明白话,来将民女自己,从妄想里拉出来。”

    武慧深吸一口气,脸色有些复杂:“也好。午门之事,就此作罢,你还是你的辛夷,我还是我的娘娘,你我互不相欠。”

    “如此最好。所以,方才民女疑问,娘娘可解惑了罢?”辛夷无声地松了口气,不愿再提午门半句。

    互不相欠。天道不仁,棋局无情,这四个字是最后的仁慈,也是弈者和弈者之间,彼此的解脱和饶恕。

    武慧喉咙动了动,神色恢复如昔:“本来这个疑惑的答案,你是没资格知道的,因为连本宫也不过是偷拓的。不过,此事牵扯上我儿,本宫这个当娘的,也就顾不得规矩了。”

    言罢,武慧从某个暗格里拿出一纸卷策,是拓印的卷策,印证了话里见不得光的“偷”。

    薄薄竹纸,扉页小楷:棋榜。

    “棋榜?什么唬人的东西?像是街头巷尾说书人的……”辛夷接过卷策,下意识的嗤笑瞬间变为了震惊。

    棋榜。第一页有总榜,两列列出,人名,榜封,释辞,后续几十页,对每人详细著述,从郡望籍贯,到生平风云,不一而足。

    辛夷未得细看后续,眼神只略过几个名字,心底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景霂:棋殇。释:浪子。

    周玥娘:棋隐。释:大贤。

    绿蝶:棋英。释:丹心。

    ……

    “都是已故之人。他们当得起如此身后评,也不枉人世一遭了。”辛夷脸色几变,回忆纷纷上涌,手中的卷策也愈发沉重。

    “上榜之人要考察数年,甚至数十年,中间有人等不了就先去了。所以,不仅是已故之人,在世之人,也有上榜。”武慧主动出声解释。

    辛夷了然,继续看了下去,可翻页的指尖乍然一滞:“王选?”

    李景霆:棋君。释:王选。

    李景霄:棋君。释:王选。

    这是映在辛夷眸底的两行。整个棋榜中,也仅有这两行,一模一样的榜封和释辞。

    辛夷异样地看了武慧一眼:“晋王殿下和越王殿下。君王,王选,这劳什子棋榜,好大的口气,也好大的胆。”

    能定天下之君,能预九州之帝,百年之后,皇业问谁主,晋越争雄,山河待王者。

    棋君,王选,这四个字的分量,不亚于一座泰山,惊天砸落在殿中,也砸落在辛夷心底。

    轰隆隆,心肝震颤。

    “你没有看错。这个榜也不会有错。”武慧对辛夷的反应很惯见,因为很多人,包括皇帝,在看见两个“王选”时,也是半晌没缓过神来。

    “这就是娘娘所说,要助晋王一把,那,如何与民女扯上关系?”辛夷勉强抚平心绪,疑道。

    “最后一页。谓之,压轴。”武慧看辛夷的目光,也异样起来。

    最后一页。本该详述上榜之人籍贯生平,此处却了了一行:扶风辛氏,辛歧庶出六女,母窦氏。

    辛夷:棋不棋。释:选王。

    王选并列,双龙夺珠。选王出,君王出。

    砰,一声微响。棋榜从辛夷指尖兀地掉落,砸在大殿砖地上。

    辛夷愣愣地盯着武慧,眉间风云失色。就算身为弈者惯见风浪,此刻的她也不禁白了脸,微微紧缩的眼角,出卖了她的不安和惊惶。

    前时砸落殿中的泰山,再砸在辛夷头顶,那已震彻的心肝,更欲崩裂开来。

    “……选王出,君王出……看看,选王还没出呐……没成气候,也没成长起来…唬成这样……本宫助她入国子监,算帮了她一步…果然,吾儿和他,天下棋也远远未完……”武慧弯腰拾起棋榜,似笑非笑地呢喃。

    辛夷恍然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压住胸口,讪讪道:“娘娘,先不管什拗口的棋不棋……选王两字,实在太过……民女不敢当……也无意……”

    “上榜皆是天命。”武慧陡然打断了辛夷话头,“不管你如何本意,你在棋局中,已可主天元。改不了,不可违,也不用避,这是你的命。”

    在辛夷似懂非懂的发怔中,武慧伸出一根莹指,颤颤点在辛夷额头——

    “非汝此生之命,而是棋局之命。棋命。”

    棋命。

    武慧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合着这惊心动魄的两字,犹如一点火星,从眉心迅速燃过经脉,猛地在辛夷心底炸裂开来。

    烈火滔天,逐鹿天下!我问英雄为何,英雄问我名何!天命证我丹心引路,家国辅我温柔如刀!

    平天下,芳青史,竞折腰!风流今朝,山川多娇!八百里九州清晏,三百年太平盛世!

    棋榜上榜,一语成谶。

    辛夷兀地红了眼角。

    有山河逐天命的豪情,有乱世出英雄的激昂,也有棋命不可违的慨叹,更有无可退路不得不行,不如一搏改天命的决绝与坚毅。

    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刹那上涌,像一股股滚烫的热流,将辛夷浑身血烧得汩汩冒泡,让她七经八脉三百块骨头,都在沸腾和炸裂。

    辛夷深吸一口气,揖手俯身,河川压肩,郑重地向武慧行礼——

    “乱世将至,此我不幸,但大变方出英雄,此我大幸!棋命无退,此我不幸,但与老天亮剑出鞘,何其快意不悔,此我大幸!”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乱世出英雄,与天斗我命,一连两个大幸,若金雷在殿中炸响,在整个长安上空炸响,在棋局中央炸响,传我誓至苍天,扬我名于天下。

    武慧咧嘴笑了。她俯下身去,细细盯着辛夷的眼,似笑非笑:“辛夷,你变了。曾经你的眼眸,太过清冷,像缕孤魂。而如今,这眸多了分炽热,和我儿眸底的一样,和那个人眸底的也一样。但是。”

    武慧顿了顿,笑意蔓延:“并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