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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明千绫忍不住叫一声。
杜寻凝目下微移，随即安抚地朝着明千绫笑了一笑。
明千绫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接着，“扑通”一下，竟是给蓝朔跪下了。
蓝朔微微挑眉，只见杜寻凝目光平视他，决然道：“大师兄，师尊的确是我杀的。”
她声音平稳，再也平静不过。
“你！你这孽障！”黎辰川似是无法接受一般，操起桌上的东西就往杜寻凝身上一扔。
杜寻凝也不闪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那是个茶杯的盖子，顿时脑袋上就被砸得鼓起一块。
明千绫心疼她，又恨自己没有反应过来，连忙拉住她，替她怕帕子捂了，低声问道：“二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黎辰川不怒反笑，“这个孽障杀害师尊，你说我要做什么，自然是清理门户！”
他说这话，倒真是没了从前的翩翩君子风度。
“二师兄你清醒一点！”明千绫怒道，“事情说不定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啊！”
“还能是怎么样？”黎辰川反问，“她已经承认了是自己丧心病狂杀害了师尊，还有什么好说的？”
明千绫连忙拉一把杜寻凝：“师姐，你快说啊，你解释啊！”
杜寻凝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依旧注视着蓝朔，语气涩然道：“大师兄，当日我在戮骨道遇见师尊，他已经被魔气所控，到了夜晚还要出来生吃动物，我吓坏了，师尊却说他求死不能，求我给他一个解脱。”
接着，她将融永思同那贞斛的事情一并说了出来。
蓝朔听说这个贞斛的故事，竟是没有说话，似乎是陷入了思索，反倒是黎辰川听完，不由得叹道：“师妹你……唉，你可真糊涂，那毕竟是师尊！”
杜寻凝依旧跪在地上，任凭明千绫怎么拉也不肯起身。
蓝朔却忽然问道：“且不说你是为何杀死师尊，那你知道师尊为何死状惨烈？”
杜寻凝道：“那也是我做的。”
蓝朔问：“是了，你在解脱师尊之后，为什么又要虐杀他的尸体呢？”
杜寻凝平静道：“我在杀了师尊之后，一时无法控制情绪，一下子教魔气占了上风，神智失常了。”
她如此平静，仿佛那日她所遭受的折磨苦痛都化作云烟飘散。
明千绫看着她跪在地上的样子，忍不住地摇头：“师姐……”
杜寻凝的背挺得笔直，却是忽然笑了。
“大师兄，”她说道，“我如今已经是个罪人了吧。”
蓝朔不说话。
杜寻凝又说：“大师兄，你将我的修为废了吧——按照天鹤门律例，残害同门应当废除天鹤门功法，驱逐出去；欺师灭祖，理应废除修为，遭天打雷劈之刑。”
她话刚一开口，何箫就尖叫起来：“你疯了吗，废了你的修为，那你做什么？你到底想过没有？你是魔修，废除修为是会死的。”
蓝朔却是不答，只是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杜寻凝，你修炼魔功，可有残害无辜的人？”
杜寻凝道：“没有。”
“那你可知道，你这修为废了，你将形同废人，就是资质最差的五灵根你都不及——你的木灵根已经枯竭了，那么或许还会危及性命。”
杜寻凝慢慢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那一刻，明千绫觉得自己好似也要哭了。
杜寻凝慢慢抬手拭去那滴眼泪，眼圈却是红了。
她说：“是，我知道。”
她的声音和之前的不同，这一次，却是发了颤。
“我不后悔。”
“不！”明千绫叫了出来，“大师兄，这根本不是师姐的错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废除师姐的修为，师姐会死的。”
蓝朔就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
他看了一眼杜寻凝，又转头看着明千绫。
明千绫已经慌了，杜寻凝一心只求蓝朔废了她的修为以得到解脱，但是废除修为难道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系统，你告诉我，”明千绫几乎是疾病乱投医道，“你告诉我，要是师姐废除了修为，她会怎么样？”
系统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宿主，她体内的灵根已经枯竭了，身体和平常凡人没什么区别，仅仅靠着魔气支撑，她和所有的魔修一样，如果废除了修为，就会死。”
那一瞬间，明千绫好像忽然被巨大的的阴影所笼罩，她一下子慌了神，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师姐……”她喃喃道，“为什么，你会死的啊……”
杜寻凝却忽然握住了明千绫的手，仔仔细细地瞧了瞧，慢慢笑了。
“师妹，我不会死的，我还没有好好和你在一起，怎么会死呢？我舍不得死。”
明千绫的眼泪已经滴落下来了。
杜寻凝轻轻为她拭去，然后望向蓝朔：“大师兄，不要多说，你动手吧，一切解释我咎由自取，我不会怪你的。”
蓝朔的眼神略有松动，明千绫颤声道：“大师兄，是师尊让她动的手，师姐给了她一个解脱，就因为这样，就要废除她的修为吗？”
“并不是因为这个。”蓝朔终于说话了，他淡漠的看着面前自己这两个师妹，仿佛只是在看窗外偶然飞过的鸟雀一般自然。
蓝朔轻声说：“这其实，和师尊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
明千绫和杜寻凝皆愣在原地。
黎辰川皱眉道：“大师兄……”
“辰川，”蓝朔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黎辰川怔了怔。
蓝朔又慢慢道：“从前你并不是这么急躁，为何你变得如此？”
黎辰川向后退了退，抬头拨了拨额前的发丝：“大师兄，人都是会变的，师妹都成了魔修了，我有所变化，也是自然的，你和小师弟，不也——”
“住口，”蓝朔截断了他的话，但是却丝毫没有一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他又问：“你看寻凝这事，应当如何？”
黎辰川恨恨道：“这孽障修炼魔功，自然是应当清理门户。”
蓝朔点点头：“你说的很对。”
明千绫觉得自己额头上冷汗直冒，小声说：“大师兄……”
蓝朔却摆摆手：“寻凝，咱们接着刚才的话题吧。”
杜寻凝依旧跪在地上，怔怔望他。
蓝朔道：“这和师尊的死无关，你的修为，我不废除，但我还是不能留你在落云峰了。”
杜寻凝似是没有完全理解蓝朔的话，脸上一片呆呆的神情。
蓝朔语气竟然算得上是温和，他慢慢道：“从今往后，落云峰便没有三弟子杜寻凝了，你就此离去吧。”
杜寻凝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
她与蓝朔师兄妹一场，几十年光阴，竟恍然皆已杳杳云中鹤。
只要她闭上眼睛，在落云峰上的旧事，就好似一下尽数显现。
幼时师尊教导她做人，后来蓝朔教导她修剑，黎辰川教导她法术，她纵然刻苦练习，却总也比不过其他师弟妹，但那时候，杜寻凝心中却真的并没有失落……
那时候她以为她可以一辈子都待在落云峰上，待在他们的背后，做些缝补浆洗之类的事情……看他们为了抢一个馒头而争吵……
她以为……
往后便再也没有我了，杜寻凝这样想着，神情都有些怔怔的，好似痴了一般。
明千绫于是不忍，要去搀扶她起来，却见她忽然闭上眼睛，挺起了胸膛，竟是端端正正对着西方磕了三个头。
明千绫听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师尊，九天之上，你定能看见的吧，寻凝就到这里了，往后，我便不是天鹤门的弟子了。”
只听门外一阵再也忍不住的嚎哭声。
却是温莲再也忍不住地夺门而入。
司茗拦她不及，只见温莲进来得太匆忙，竟是摔了一跤，温莲也不管不顾，竟是跌跌撞撞跑到蓝朔身旁，哭道：“大师兄，你罚师姐吧，你罚她抄经书，罚她面壁，把她关在思过崖，哪怕是关几十年……大师兄、大师兄……求求你……你别赶她走……师姐从小就在落云峰，你让她去哪里啊？啊？师兄？你让她去哪里啊？”
司茗死死拖住她，劝道：“师姐，你冷静点……”
“大师兄！”温莲哭道，“你忍心吗？你都说了，她和师尊的死没有关系，那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啊！”
温莲哭得撕心裂肺，蓝朔却面无表情，好似一尊冷酷的神祇。
他说：“莲儿，不要闹了。”
温莲不敢置信一般摇头：“你……”
她没能够“你”出什么来。
明千绫却是上前，慢慢抱出了杜寻凝。
杜寻凝回过头，却是笑了，她动了动嘴唇，小声说道：“师妹，往后你一个人跟着大师兄，定要好好修炼，往后我……”
明千绫轻轻一笑，伸手做了个“嘘”的手势。
杜寻凝忽然看见明千绫笑了，那笑容之中，好似有些调皮的神色。
杜寻凝听见她说：“我和你一起走。”
那一瞬间，好像所有阴霾都一消而散，好似一个一直在沙漠之中徒步行走的旅人，忽然看见了绿洲。
更确切的，那种一下子升上来的心情，就好像雪落了一整个冬天，第一次看见了一朵小花慢慢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