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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融雪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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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宋学兄赢了这一仗!”

    宋杰曦傻笑道:“侥幸侥幸,没想到,碰到个比我还彪呼呼的。”

    “宋学兄莫谦虚了,你的字自成一派,假以时日,恐怕能成大家。”

    梅雪嫣有些羡慕这一手好字,不光是宋杰曦,这里随便一个秀才的字都比她好看,她的字跟学龄两年的小孩没区别。

    “要是我这手字还凑合,我早就别冯院君赶出县学堂咯!”

    不知道宋杰曦是谦逊还是得意,反正他说起话来总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县学堂和林氏学堂一攀一咬,比分到了九比九,只剩下了梅雪嫣和钱良最后一组。

    “钱良,你有底吗?”

    林氏学堂的人窃窃私语,钱良神态轻松。

    “前日我冥思苦想,偶得一佳句,要胜马家才子的诗觉无可能,但区区一个童生,我还是有十足把握的。”

    “那就好,自学堂挂上她那裱彰,连咱们这些秀才都脸上无光,这次你好煞煞她的锐气,叫她知道收敛!”

    “诸位看好了!要是童生我还赢不了,拿只馒头撞死好了。”

    钱良和其他学生已经在庆祝最后的胜利了,这最后一场实力悬殊,看来大局已定。林氏学堂的夫子们也松了口气,只要县令大人那边不偏颇,他们就稳赢了。林氏学堂少有压过县学堂的时候,这机会千载难逢啊!

    “第十九场,县学堂梅雪嫣对林氏学堂钱良!”

    梅雪嫣理了理衣饰站起来,举手投足既不无礼也不过于拘谨,好似闲庭散步,至少在秀才里头能稳住阵脚。

    “见过县令大人,冯院君,诸位夫子。”

    吴县令迫不及待地说道:“开始吧。”

    “钱学兄,请。”

    “请。”

    钱良提起笔杆子,没作多少考虑就开始写,这诗是他早就想好的,原应该压一压,既表示严谨,又示意乃当场所作,可他有些按捺不住。

    “要是这回赢了县学堂,父子们定当记我头功一件!”

    梅雪嫣熟悉了一下笔墨,没有着急写下去,她胸中有诗作千万首,随便拿出来都是诗中精品,迟早她要让这些瑰宝传颂于世,此时她要选符合自己此时心意的。

    鹅毛大雪仍在纷纷扬扬,亭廊外头停了许多马车,车夫们不敢进车厢躲雪,都缩在外头,不过好歹都有车盖遮掩,而赵老伯蜷在马车底下,似是瞧到梅雪嫣在看他,笑着朝这边挥了挥手。

    梅雪嫣有了决断。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她握笔还很生疏,字体还是不尽人意。

    在一旁负责口诵的人伸了伸脖子,看到梅雪嫣纸上的两句,有些奇异。

    “梅案首,诗要么是绝句要么是律诗,你这个不符合规格啊。”

    梅雪嫣微笑致谢,不过没有改动。

    口诵的人本是想提醒她一下,但他嗓门本来就来,周遭的人几乎都听到了。

    “哈哈哈,她不会连诗怎么写都不知道吧?”

    不少人哄笑起来,有几个站起来想看她到底在写什么。

    “别胡说,听说她在乡试中写的那首诗是甲上,而且冯院君都十分喜欢,后来抄写了一遍,挂在书房呢!”

    “那又如何?谁没有灵光一现的时候,说不准,乡试的考题,恰巧是她先前写过的,甚至……是不是他人代笔犹未可知。”

    “你这样说就不妥了,过分了些。”

    “谁知道呢?反正乡试考卷上缴文院存档,咱们又看不着。”

    梅雪嫣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她写字本就一般,再分心就更加难看了。

    钱良一听梅雪嫣那边出了岔子,心中一喜,童生果然是童生,冯院君临时起意让她作诗,只怕是时间太短,她还没想好呢,只得写一半充数。

    笔下速度又快了一分,拢共四句诗,他片刻就写完了。

    “学生写完了。”

    钱良退到一边,负责诵读的拿起纸来,朗声读完,得到不少人叫好,多数是林氏学堂的,这是关键一场了,甭管诗好不好,先在气势上压住对方,让吴县令不能徇私。

    而县学堂这边,则有些消怠,摇头叹气,堂堂官办学堂,输给私办学堂,可真是丢面的事。

    “啊呀,都怪这个梅雪嫣!”

    马锦隽忍不住叫起来,将酒杯重重往案几上一放,果酒撒了出来。

    “隽儿,大庭广众不要胡吵,忘了兄长教你的礼仪了吗?”

    “哥哥,你本来可以赢的!”马锦隽不忿地娇声说道,“冯院君也真是,非把这个梅雪嫣拉进来,我就知道,一个女子能有多少才学,是她拖累了你。”

    “不管输赢,都与你我无关。”

    马锦骐淡然地说道,但眉头微蹙让马锦隽不敢辩驳了,心中稍有安慰:是啊,哥哥的才名临安县没人不服,就算县学堂这次输了,并不代表哥哥比他们差。

    沈子文见众人都为钱良叫好,而梅雪嫣似乎出了问题,忍不住笑起来。

    “唉……我还希望梅案首为这届童生扬眉吐气呢,真是可惜了。”

    沈子文故作惋惜,心中却是高兴得很,自梅雪嫣横空出世,他就诸事不利,这下可真解恨。

    吵吵闹闹中,梅雪嫣也写完了,只是大家庆贺的庆贺,谩骂的谩骂,无人管她。

    冯秋墨见她停笔,而口诵者站在一旁没有动。

    “念吧!”

    口诵者这才想起这茬,接过纸来朗读。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果然格式怪异,后两句无错,大概是经口诵者提点吧,只是诗句还不错,算不得特别出彩,关键是吴县令说了,主题最好写开春冬末景色,这才符合“融雪”二字,她这写一个烧炭卖的老头算怎么回事?

    口诵者继续读道。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原本热闹的文会突然诡异地静了下来,吴县令脸庞非怒非喜,似是若有所思。而那些学子们,也都沉寂下来,不由自主默念着这几句。

    马锦隽不知道为何大家突然默然,轻轻地问道:“哥哥,她的诗怎么样?”

    马锦骐没有回答,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口诵者的最后两句。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这两句诗像是钟山寺的一记晨钟暮鼓,重重地在众人二胖敲响,振聋发聩。

    口诵者突然嗓子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急忙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吴县令和冯秋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吴县令是一方父母官,理应庇护子民安居乐业,这两句诗像是绣花针,扎在他的心尖上。

    富贵弟子们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从来不了解,世上还有像卖炭的老翁一般,寒冬腊月中,庄户人仍要辛苦劳作,饶是如此,他们仍温饱难济,大雪衣薄,卖炭的老翁却希望天气更严寒一些,好多卖出一些木炭。

    在座有不少寒门学子,他们都低着头,想起自家的境况,爹娘劳苦,不怨天尤人,只勤勤恳恳,只为供养他们上学堂,盼望着有天出人头地。

    他们有屋檐可庇护,有围炉可取暖,而此时,卖炭的赵老伯正缩在牛车下,踩着泥泞的雪水,让士子们觉得脸庞发热,像是被打了一记耳光。

    说来也怪,当诵读完最后一句,原本飘零的大雪突然戛然而止。

    “融雪文会,还真把雪给停了……”

    吴县令怔怔地说道,这首诗看似与融雪主题不符,实则立意上再契合不过了。

    有几位学生自觉地站了起来,跑到牛车旁,去请赵老伯来避风。

    赵老头突然见这些学生一个个从趾高气昂,突然变得礼待有加,吓了一大跳,这态度迥然不同,弄得他即使坐在火炉旁边,也如坐针毡。

    “嗯,孺子可教啊。”

    冯秋墨突然欣慰抚须点头,学生们的表现让他觉得这些年的心思没白费。

    文会徒然又热烈起来,所有学子都坐不住了,甚至围在一起探讨,时不时传来《卖炭翁》的诗句,输赢无需再投票,高下立判。

    见所有人都在说梅雪嫣,沈子文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比赵老伯还难熬。

    马锦隽努了努嘴,这场文会是马家承办的,马锦骐当仁不让也应该是万众瞩目的,可这风头全给梅雪嫣给抢去了。

    “哥哥,我倒觉得这诗普通得很,辞藻俗气,只不过是写了一个烧炭的老头嘛,干嘛都吹捧她?”

    马锦骐回过神来,看向梅雪嫣的眼神里充满了兴致,这兴致是种认可。

    “她赢得理所应当,临安县终于出了个能与我比肩之人,这次文会来得值了。”

    吴县令突然从座上站起来,冯秋墨忽然脸色大变,瞪大眼睛也急急忙忙冲过去,但是却晚来一步,毕竟年事已高,动作笨拙,不如吴县令这中年虎狼之际。

    吴县令笑得满脸褶子,将《卖炭翁》原稿收入怀中。

    “吴小儿!你做什么?快把诗作交出来!”

    吴县令哈哈大笑,拍了拍胸膛放好了。

    “冯老,这诗深得我喜爱,就笑纳了,我准备裱起来收藏,时刻提醒我以‘仁’持政,以民为先,您就不要跟我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