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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慕走出地牢。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赵方刚才说的话。
“水龙骨原出自绝涧，是大雍建立之初，被称为尊天之旨的机家献上来的东西，能解百毒，配合法术还可死生者肉白骨，后来该物被放进宫廷禁地，在大乱开始之后，先帝将其传给幼帝夏侯伦，后夏侯伦将其传给其弟——夏侯仪。”
夏侯仪。
沈慕在脑袋中念着这个名字，浮现出来的只是夏侯仪怯弱的模样，若是这样，那想必水龙骨并不难到手。
然而就在他出了地牢之后不久，闻洛就前来告诉他，夏侯仪邀他宫中一叙。
沈慕的手顿了一下。
“有说是什么事么？”
闻洛摇了摇头。
沈慕屈指点了点桌面，最终还是下了命令，“那便见罢。”
“只是宫中不便，去问问夏侯仪能不能出来。”
——因为夏侯伦的死，殷修对夏侯仪并不比原先无视，守卫加强了许多，但因为夏侯仪一贯怯弱的形象，轮岗也并没有过于严密。
——黎乔身子刚不好，正缺着夏侯仪手中的水龙骨下药，夏侯仪就找上门来，很难说夏侯仪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沈慕不能定论，所以需要试探。
——如果是从前的夏侯仪，这个时候就会胆怯的哭诉不敢。但是若是夏侯仪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人，那逃出殷修并不严密的监控，就不成什么问题了。
沈慕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
意料之中的是，夏侯仪果然出来了。
他脱下兜帽，看向沈慕，嘴角勾起来，露出一个笑容。
“沈公。”
沈慕抬了抬手，“公子请坐。”
夏侯仪颔首坐下。
神情坦荡，全然不复当初沈慕见他时的怯弱。
“不知公子请慕来，所谓何事？”
“听闻沈公夫人患病，想着夫人乃黎老的女儿，对仪初有教导之情，所以想聊表心意。”
他抬了抬手，明柯走上前来，将一个锦盒放到了沈慕的面前。
锦盒被明柯打开，露出里面的水龙骨。
——就算只有一丝根脉，但也足以让沈慕认出来了。
沈慕的目光扫过水龙骨，面色不见丝毫急切。
夏侯仪笑了笑，“不知沈公见过没有，这是水龙骨，是机家留给先祖的东西，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想必能对尊夫人的病痛有所助益。”
沈慕抬头看了看水龙骨，“话虽如此，但是实则就连公子也未必能够肯定此物的疗效，何况就算水龙骨真有这样的效果，此物也不全罢。”
夏侯仪笑了笑，“沈公大可拿去一试，若是全无效果倒也罢了，若是能挽回尊夫人的性命，仪自然将水龙骨尽数奉上。”
沈慕抬了抬眼。
“条件？”
“想借沈公的兵力一用。”
“噢？”
“殷丞相对沈公的态度至今已大有变化，仪知沈公是坚贞之人，但时移世易，当今天下之事，尽在公手中，还望沈公定夺。”
沈慕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压迫。
“你要知道，只要我一句话，你明日就死无葬生之地。”
“仪深知这一点，也并没有任何想要敷衍沈公的意思。”夏侯仪在这样的压迫目光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唯恐，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盏。
整个过程中手都非常稳。
“只是仪如今已没有退路，所以只好赌一次。”
——赌对机家的信任，赌水龙骨的奇特疗效，赌沈慕对黎乔的在意。
——在都说黎乔无药可救的情况下，赌沈慕会死马当活马医，用此水龙骨。
沈慕收回了目光。
他的指尖轻轻摩擦广袖边缘，思索了一瞬，给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要全部的水龙骨。”
“——同时我助你离开秣阳。”
夏侯仪摇了摇头，“仪生于秣阳，自当死于秣阳，逃避并不是仪想要做的事。”
“——那你想要什么？”
“仪要沈公，全力相助。”
——反殷修，抗河内，一统天下。
沈慕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抬起头。
“好。”
“仪信沈公是一言九鼎的人物，那么，还请沈公多多指教了。”
他拱了拱手。
沈慕颔首回敬了他。
夏侯仪毕竟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所以也不知道实际上沈慕就只缺一味水龙骨入药，那些不在意都是伪装出来的，真的将全部的水龙骨拿到手的时候，沈慕的手有些微抖。
他将水龙骨拿给闻洛，“带给墨先生，若是此物无假，就让他尽快制药。”
闻洛躬身，“喏。”
他在沈慕和夏侯仪谈判的时候就在旁边，自然听到了沈慕许给夏侯仪的条件，只是他什么都没有问。
却在将此物交给墨先生的时候提到了此事。
墨先生捻着胡须，顿了一瞬，最后叹道：“虽则将军性情乖张，为人冲动，但对夫人却有赤子之心。”
闻洛没有说话，在转达了沈慕吩咐的事之后退了出来。
但是他却知道，墨先生最终会将此事告诉夫人。
他虽一贯爱惜羽毛，片叶不沾身，但是却对沈慕一片忠心，自然也见不得他背后做的这些事却不为黎乔所知。
他仰起头，看见蓝色的天空，突然叹了一口气。
绝涧。
秦嬷嬷看了看屋中整个身体都近乎透明，头发全白的少年，有些害怕的端了茶盏近前，放在了小几上。
少年没有动。
老夫人却挥了挥手，“阿秦，你先下去罢，我同这位公子说些话。”
秦嬷嬷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老夫人，有些不放心，却见老夫人向着她点了点头，无奈，只好先退了下去。
老夫人啜了一口茶。
“机随云，许久不见了。”
机随云抬了抬眼，他须发尽白，连睫毛都是雪白的颜色，瞳孔却深黑，像是一口古井，望不到底，还无端让人觉得心慌。
“你记得我？”
“记得。”
老夫人的广袖划过桌面。
“你要知道，你改动了黎乔的命运，很多人的命运也会随之改变，这其中，自然也会包括我。”
机随云的手动了动。
“那么，你记得什么？”
老夫人轻轻叩了扣桌面。
她叹了一口气，“我记得战火蔓延，记得很多人无端死去，记得战争的残酷，记得生离和死别，记得很多很多。”
“神明既然允许我再来一次，我便会尽我所能去规避这些事，让战火早日消失殆尽。”
她看着机随云。
“机随云，你要知道，沈慕是我的儿子，黎乔是我的儿媳，他们出事，我亦不会坐视不理。”
机随云的手收了回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