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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坠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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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维尔再次回到宅邸是四日后的清晨。艾奥圣殿没能从他身上发现什么,只得暂且放他离开。

    “埃莉诺女士。”简洁颔首后,神官与埃莉诺错身而过。

    她不由出声叫住他:“塞维尔大人。”

    塞维尔止住步子,却过了片刻才回头,一言不发。

    埃莉诺眼一掩:“圣殿的人没有为难您吧?”

    “我无话可说,他们自然毫无办法。”

    应答中的嘲弄语气刺了埃莉诺一记。她绞着双手,良久才轻声说:“塞坎达斯因我而死,您大可以告发我。”

    “听说将军原本可以躲开那一箭,”塞维尔静静陈述,“有友人告诉我,将军与安吉洛一族的人在那一晚前就联系紧密。雇佣兵比不过忠心耿耿的家族护卫,塞坎达斯自知无法帮到您。但他的死却能为您与安吉洛家族牵线。”

    塞坎达斯侍官隐含不露的质问再次在耳畔响起:您是否原谅他了?

    埃莉诺闭了闭眼:“我不知道这事……”

    “我想也是。”塞维尔微微一笑,态度久违地温和。

    “塞维尔大人,您是否愿意听我忏悔?”

    神官吃了一惊,默了片刻道:“我无法拒绝。”

    埃莉诺拢紧披肩:“这附近有座清静的圣堂。”

    “您还是不要贸然离开宅邸为好,有圣坛之处便可忏悔。”

    于是二人移步宅邸摆放圣坛的偏厅。塞坎达斯并非狂热的信徒,加之那一晚又有护卫在遁逃前顺手牵羊,除了木制圣像外,圣坛上空无一物。

    塞维尔在圣堂中绕了一周,似乎布下了隔绝声音的结界,而后绕到神龛后。

    埃莉诺拉过软垫跪下,拨了两颗念珠,将母亲的遗物放回袖中,沉吟着开口:“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也许我一直以来都是错的。我所遭遇的不幸本就是我种下的恶果。”

    神官没接话,但她也不需要他出言劝慰。

    她只是想将这一切倾吐而出。

    “在那之前,请您先听我讲个故事。很久以前,某国的君王与同父异母的妹妹相恋,虽然无法成为众人祝福的夫妻,两人却在彼此都成家后,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的姐姐并不知道自己与手足并非……并非真正的血亲,就这么对秘密毫不知情地一点点长大。这个女孩……”

    埃莉诺停顿了许久,才继续道:“这个女孩与君王的长子有婚约。”

    塞维尔深吸了口气。

    “简单来说,她无间让未婚夫得知了兄弟真正的身份,可笑的是,她自己都没察觉这件事。那时她还太小,很难联想到这种事上。”埃莉诺摇摇头,“不,也有可能她只是不愿正视事实。”

    “之后发生了一系列悲惨又可笑的变故,男孩被真正的父亲杀死,老国王又死在了长子手上,女孩一族成为了被驱逐的罪人。女孩怨恨曾经信任的未婚夫,发誓要回到故乡为家人复仇。”埃莉诺微微地笑起来,“但这样的宏愿很快被抛在了脑后,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甚至以为这一切可以被忘却,她总有一天能原谅自己的仇敌,直到不幸再次降临。于是女孩发誓不再原谅,她要向所有伤害过她、伤害过她家人的仇敌复仇--哪怕不择手段。”

    “埃莉诺女士……”塞维尔的声音颤抖起来。

    “等女孩……终于再次回到故乡,却得知了当年的内情。她是不是才是罪魁祸首?她离开王都后的不幸……又是否是弟弟的亡灵对她的报复?她为之困扰,却也无法回头。”

    “三女神的使者,请您告诉我,如果是那女孩……她该怎么做?”

    塞维尔长久地沉默。他终于从圣坛后绕出来,神情疲惫:“您为何要向我倾诉这些?”

    “也许您之前是正确的,有些时候……相信神明能带来慰藉。除了忏悔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说出这些事。”

    塞维尔温和却凄惨地笑了笑:“但我帮不到您。”

    “也许我只是想找个听众。”

    “但为什么是我?”他的口气里有谴责的意味。

    埃莉诺低下头:“也是,您一定不想听这些肮脏的事。请您原谅我的自私。”

    “您无法原谅自己,即便深知这不是您的错?”

    她点点头,唇边浮现奥妙的微笑:“我甚至无法确信这真的并非我的过错。”

    “无意之举非罪。”

    “我明白,但……”

    明知安东尼斯的言辞经不起推敲,他不过想让她同他玉石俱焚。但她竟然并不抗拒。

    “您应当比我更精通魔物之事,除非主人身死,灵魂契约无法解除。”她垂头,红眼睛的恶魔此刻肯定在某处暗暗笑她,“如果我因此毁灭,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如果真的有冥河,他们是否能原谅我?”

    塞维尔长久地缄默。而后,他蓦地开口:“您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

    “我不觉得……那东西会遵守诺言,但如果您发誓不会向皇帝外的人出手,我就替您保守秘密。”他淡蓝色的眼睛里有股奇特的哀伤,“我无法苛责您的选择,更没有资格阻止您遵循本心行事。”

    埃莉诺没能掩藏住讶异:“您之前可不是这么想的……”

    塞维尔自嘲地笑了笑:“即便是我,也会改变。”

    “您在圣殿是否……”

    他打断她的问询:“不瞒您说,安吉洛的艾萨克求见过我。”

    四处结盟,打算拉拢住塞维尔牵制埃莉诺,艾萨克的意图实在露骨。埃莉诺突然感到轻松了许多:“他承诺会为德菲讨回公道?”

    “大神官承诺,如果我与艾萨克见面,他就向皇帝再次提起德菲的事。”

    “安吉洛与神殿的关系真是紧密。”

    塞维尔的口气也严厉起来:“明明是圣井的守护人,艾斯纳的神官却令三女神蒙羞。”顿了顿,他再次问:“那么,您能否答应我?”

    “我发誓。”

    神官便心满意足地笑了。

    “塞维尔大人,圣殿的人真的没为难您?”埃莉诺陡然不安起来。

    塞维尔似乎被逗乐了:“再怎么寡廉鲜耻,他们是神职者。”

    “在港口有一艘以我名义定下的船,您可以随时回阿雷西亚。”

    “多谢您的好意。”塞维尔没拒绝,“我需要时会事先告诉您。”

    撤掉结界,塞维尔在门边驻足:“主父在上,愿三女神原谅您。”

    埃莉诺独自站在圣坛前,抬头凝视乌尔德神像。塞坎达斯是否想通过过去女神博得克里斯蒂娜的原谅?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阿默斯凭空现身,轻巧地落到神龛侧,笑笑的:“恭喜你得到了塞维尔的谅解。”

    她没搭理他:“把塞坎达斯留下的那个纸卷和母亲的密信给我。”

    “嗯?”

    “交换他们的火漆,这点事你做得到么?”

    阿默斯噗嗤一笑,手指灵巧地一错,双掌平摊:“举手之劳。你究竟想干什么?”

    “拉安吉洛一家下水,”顿了顿,她闭眼,“阿默斯,我还需要你帮我撒个谎。”

    阿默斯身体前倾;“嗯?--”

    “让我暂时忘记与你的契约。”

    “这下你会完全忘了我的存在……”阿默斯一顿,立即明白了埃莉诺的意图,柔柔地叹了口气,“遵命。到了最后这步你都这么为他着想……我都觉得你可怜起来了。”

    黑发男人说着俯身在她额心一吻:“但我不会忘记你的,埃莉诺,我会陪你到最后。”

    埃莉诺从眼睫下看进他赤红的眼睛里,笑了笑:“之后见,阿默斯。”

    “之后见。”

    须臾的晕眩。

    埃莉诺再次睁开眼时有些茫然。她环顾四周,费劲思考了很久,将心中的计划又过了一遍,最后决定去找乔治。

    早晨是练习剑术的时间。宅邸后部有专为训练守卫留出的空地,埃莉诺来到小小的校场边时,乔治正与人击剑。天气已日渐炎热起来,场上人都只着单衣,尽情挥洒着汗水。

    也因此,埃莉诺一现身,顿时变得万众瞩目。

    乔治朝骚动来源瞥了一眼,挽了个剑花,出招速度明显加快,将对手逼得节节败退直至告饶,笑笑地拍了拍这小兵的肩膀,才将剑一收走到埃莉诺面前。他抬手拭去额际汗水,双眼更亮:“您怎么来了?”

    用的是敬语,他的眼神却在撩拨她。

    刚运动完,乔治只是站在那里,便能令人面红耳赤。

    埃莉诺稍别开脸:“先去洗个澡,我想让你去个地方。”

    乔治眯了眯眼:“好。”跟着她一路走到浴室外,他才含笑低声问她:“你不一起来?”

    她瞪他:“我在廊下等你。”

    没有过很久,乔治便一身清爽地走近:“是时候让我去取那样东西了?”

    埃莉诺将一个包袱和一件斗篷往他怀里推。

    “刚才我见了塞维尔,他……有点不对劲,我怀疑艾萨克与圣殿窜通想逼他供出不利于我的事,”埃莉诺从衣袖中取出羊皮纸卷,“带着这封信去城外的圣西蒙娜神殿。”

    乔治盯住火漆上的徽记:“科穆宁玫瑰,这不是塞坎达斯的信。”

    “火漆和信件都是伪物。为安娜问诊的医官经常前往那座神殿祈祷,其中的一位神官安德鲁是塞坎达斯的人。他可以作证听到了医官忏悔谎称皇后妊娠时间。信的内容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位安德鲁大人的安全?”

    “安吉洛的人肯定会盯着你,甚至想方设法抢走这封信,”埃莉诺凑近,以只有两人听得清的声量道,“安吉洛的人会以为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密信,而艾萨克太有威信,手下人肯定不敢贸然当场拆封,只认为我想要让你带走这封信脱逃,我会以此为筹码拖住他们。”

    “所以我必须让他们夺走这封信?”

    埃莉诺点点头,手掌在他胸口轻轻一抚:“但千万不要受伤。”

    乔治一声笑:“我不会的。”

    “那之后,你想办法摆脱监视前往圣西蒙娜,警告安德鲁,艾萨克如果知道他听到了医官的忏悔一定会除掉他。带他逃走,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威胁那里的大神官,让他主动向云宫告密。”

    “但你呢?我不在,谁来保护你?”乔治立即发现了这个计划中的漏洞。

    “安娜或是艾萨克随时可能传唤我,现在我不能拒绝他们,否则只会打草惊蛇。他们即使想扣押我,但只要安德鲁在你那里,他们就不敢贸然动手。”

    “但……”

    “我必须承担风险。因为除你以外……我不知道还能让谁去找安德鲁。乔治,我只相信你。”

    最后这句仿佛有魔力,乔治蹙眉,最后还是妥协了:“之后你还有什么计划?”

    “我在港口备了一艘船。”

    “我知道,这原本是为塞维尔准备的。”

    “你和安德鲁先在港口躲一阵,我会趁艾萨克搜捕安德鲁时说服安娜放我走,之后与你们在船上会和。”

    乔治怔了怔:“你准备离开这里?”

    埃莉诺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沉默了须臾垂眸:“有我的威胁在后,艾萨克就不得不立即对安东尼斯先出手。我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她看着乔治错愕的样子噗嗤一笑:“怎么了?”

    “我还以为……”他突兀地止声,双手捧住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埃莉诺,你真的打算就此离开艾斯纳?”

    她迷惑地凝眉,心头一阵全无缘由的悸动,最后还是郑重道:“我没有说谎。”

    乔治弯了弯眼角:“我知道。”

    --她瞒不过他。

    埃莉诺将披风展开,为他小心地穿好。乔治就势将她带进怀里,用力抱紧:“我相信你能化险为夷,但千万小心。”

    “愿三女神与你同在,”埃莉诺从腕上摘下那串青金石念珠,“愿它能代替我保护你。”

    他接过,凑到唇边吻了吻。

    埃莉诺后退一步,右手还与乔治牵着。她手指微松,仿佛终于舍得放开他,却在最后一刻再次捉紧,上前踮脚吻他。

    缱绻温存的厮磨因离别和未知的恐惧而变得苦涩。两人再次分开时相对无言,能说的都说尽,剩下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

    道别的时刻悄然降临,他们感觉到了,却尚未准备好。但不论是谁,都永远无法准备好与所爱之人道别。

    “走吧,我的骑士。”埃莉诺深吸了口气。

    乔治唇抿得很紧。他深深地看着她,维持着这样的姿态倒退了两步,才终于毅然转身往马厩去。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今早的艾斯纳分外喧闹,昨日开始,东城聚集的灾民便越来越多,终于突破首都护卫的封锁。终于连塞坎达斯宅邸近旁都不安定了起来。

    马蹄声响起,很快消泯于墙外的喧嚣之中。

    埃莉诺长长地吐了口气,抬手按了按眼睛。触手湿热,眼泪竟没有就此停下,反而一滴滴地落得更凶。

    而她并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