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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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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授四年秋,皇长子蕴宪已满周岁。陛下在其生辰当日下诏,晋其为荣亲王,并封赏阖宫上下的宫人,尤以服侍荣王有功的乳母方氏所得恩赏最隆。

    中秋过后,京城已是一场秋雨一场寒。陛下在东暖阁中闲闲的逗弄荣王殿下,因说起天气转凉,吩咐我向内务府提前支取今冬的红萝炭以供东暖阁之用。

    “阿母,母。”一声奶气十足的呼唤惊起了众人的瞩目,陛下转首盯着方氏怀中的荣王,喜上眉梢,她情不自禁的抓起荣王的小手摇了摇,笑道,“蕴宪刚才叫朕什么?再叫一声?”

    荣王被她摇的咯咯的笑了出来,左右摆首环顾周遭,见众人都笑盈盈的注视他,益发令他感受到了众星捧月般的期待和安全感,他再度望着陛下,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发出一声虽含混但也足以让陛下开心的“母”字。

    “蕴宪真聪明!朕抱抱你。”她伸出手臂做了个抱的姿势。

    “陛下,这可使不得。荣王殿下才吃了些奶,这会儿还没消化呢,若是吐了奶在陛下身上可就失礼了。”荣王随侍大太监连海含笑劝阻道。

    皇家讲究抱孙不抱儿,皇帝对自己的子女鲜少流露亲密的情感,所以陛下此刻的要求亦被一众人等以好言规劝的方式拒绝。

    然而陛下并未理会,犹自张开双臂,对荣王灿烂的笑着。方氏先时看了众人的表情,略一犹豫后,上前一步将荣王轻轻的放置在陛下臂弯中,柔声道,“殿下回到母亲怀中,应该最是感到安稳幸福的。”

    陛下的目光柔软而充满爱怜,嘴角亦挂着和悦满足的笑意。然而荣王性子活泼好动,在她怀里不断的扭动着身子,只一会功夫,陛下就有些抱不动他。方氏在一旁看着,连忙适时的将荣王接了过去。

    陛下对方氏颌首微笑,很满意她及时的解围,之后又叮嘱两句便自去西暖阁处理政务。

    晚间我在房中用饭之时,方氏来寻我。她拿了一包的金锞子并银锭子,皆是日前陛下赏赐给她的,笑对我央求道,“这是我前日得的,一直想要送家去给我那口子并两个小子使。可求了礼仪房的人几次,他们总是借着帮我传递的机会从中克扣些。也不是我小气,但终究家中艰难,好容易我得了这个好差事能为家里添些用度,偏又不能和家人见面。因此才想请大人帮我这个忙。”

    她陪笑着补充道,“这也是孙秉笔教我的,说让我来求您。他说满宫里头就只您最是宽厚待人的,断不会为难我。我这才来麻烦大人,求大人好歹帮帮我。”

    我笑着点首,将东西接过来,“这是举手之劳。我明日便安排人将东西送到你家,你自放心就是了。

    她一叠声的冲我道谢,又拿出一件丝绸罩衣并多罗呢对襟褂子,殷勤笑言,“这也是日前陛下赏下的料子,我因想着这么好的东西给我那乡下佬儿穿也白糟蹋了,就给大人您做了两身衣裳。不值什么。我也知道大人您什么都不缺,权当我一点心意罢,只别嫌弃我做的粗糙就好。”

    我随意看去,那两身衣裳针脚也都细腻。但我四时的衣服皆有内务府的定例,委实不缺,且我虽是内侍也不好和宫中女官私相收受,便摆首笑对她道,“这倒不必了。我才刚做了今岁的冬衣,

    一时也穿不过来。还是你拿回去改了送给家人吧。多谢你想着我,你家里的事我一定会办妥帖。”

    见她面上有些讪讪的,我遂温言嘱咐她,“你只管用心服侍荣王,陛下自会感念你的好处。等日后荣王长大也会给你一份尊崇礼遇。”

    冬至过后,齐国公主再度带着长孙女高景澜上京客居在宫中。这一次,确是要为高景澜备嫁。高氏已和梁国公世子议定婚期,年前就会从宫中出嫁,陛下因齐国公主之故,特别恩赐了高景澜郡主的爵位,足见她对这个亲姨母的尊重程度。

    这日午后,陛下与齐国公主,高景澜都在交泰殿中闲话家常。

    “宫里许久没有喜事了,这回倒要好好热闹一番。”秦启南笑着拿出一支玉佛雕像金发箍,“这是我令内务府专门为景澜制的,你且看看喜欢么。”

    那支金发箍镶嵌了九个白玉雕的小佛像,九个玉雕小像分别代表九座神龛,四周以金叶锤压而成,发箍补底透雕成云朵状。除了金玉交辉外,更镶了二十七颗鸽血红的红宝石。做工精巧富丽堂皇。

    高景澜自是爱不释手,起身盈盈对秦启南盈盈拜谢,“姨夫费心了。景澜多谢姨夫!”

    陛下亦温和笑道,“景澜生的好,这支发箍倒很配她。只是好东西都让你姨夫送了,朕却没什么可送的。前儿晋了你爵位,不如再想个衬你的封号一并送你罢。”因又转首笑问我,“你这个司礼监掌印替朕想想什么封号好?”

    我颌首道是,还未及开口,高景澜却撇了嘴,摆首道,“景澜不敢再要皇姨母赏封号了。这个郡主本已逾制了,若是再加个封号,只怕外头言官又要拿这个说事儿,倒时候皇姨母又得和他们斗一番嘴。”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秦启南点首赞道,“景澜果然懂礼,知道为你皇姨母考虑。”他稍作停顿,又道,“景澜自小在姨母身边长大,规矩自然是极好,可也有些讲究的太过了罢,未出阁前身边一应皆是侍女,连个内臣都没有。我才刚看见她来时坐的小辇竟都是侍女们抬着,放着宫里头这么多奉御不使唤,是何道理?”

    宫中贵人主子的轿辇从来都是由内侍们负责抬的,即便是妃嫔出行亦是如此,毕竟内侍比起宫女还是身强力壮的多。

    秦启南这样一问,陛下也不免好奇。高景澜面露一丝尴尬,沉吟片刻,轻蔑的笑道,“皇姨母恕罪,不是景澜太讲究,实在是那些内臣污秽。景澜看不得他们背地里行的龌龊事,觉得恶心,才不要他们抬轿辇的。”

    陛下闻言蹙眉问,“景澜可是见到,听到什么了?”

    高景澜愣了一下,渐渐涨红了脸,仿佛难以启齿般,只转顾她身后的侍女,侍女会意忙回道,“回陛下,郡主这么说是因为日前在居住的延禧宫中,发现了内侍和宫女对食所用的,那些个秽物。郡主很是着恼,可毕竟是客居在宫里,又怕说出来令陛下不快。所以一直到今天也没敢声张。”

    齐国公主立即不悦道,“这还了得!你这孩子发现这等事就该早些来回禀你皇姨母。你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利害,宫里头虽不禁内侍宫女对食,可严禁他们秽乱宫闱,如果长了这个风气,那日后不知要酿下多大的祸事呢。”

    高景澜扭过脸去,难为情的说着,“我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见了这些事只有躲的,难道还撞上去管不成?再者说,这宫里自有那些个掌印秉笔们,他们都睁一眼闭一眼的,我能说什么?”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皆看向我,我躬身道,“是臣失察,请陛下降罪。”

    “别忙着请罪,”秦启南驳斥道,“延禧宫里犯事的内侍和宫女究竟是谁,赃物在哪儿藏着,先得查清楚了。”

    他转顾陛下,陛下略一迟疑,喝命道,“着人立即去搜查延禧宫。”

    交泰殿中的内侍传旨出去,不一会功夫,便有内宫监的人押着一个少监和一个宫女进来跪在御前,那宫女见此阵仗早已吓得嘤嘤哭泣起来。

    内宫监的人另拿了一支木盒子,请旨道,“陛下,这是在少监胡珍房中搜出来的秽物。”

    他未敢说请陛下验看,微一停顿却将盒子举至我面前。我打开盒盖,见里面放置的皆是香料和一些绘了春宫戏的瓷瓶,想来里头装的也是类似春药一般的物事。

    我挥手令人拿走木盒,欠身对陛下道,“是臣失职,未能肃清内廷,请陛下责罚臣。”

    陛下侧过头微一顾我,眼神中透着些埋怨,却只轻描淡写的应我道,“宫里头人这么多,一时有几个不省事的也不出奇。你又不能天天盯着他们。你只说怎么处罚就是了。”

    这话已是公然替我开脱,我心中一暖,回道,“罚俸一年,胡珍降延禧宫洒扫奉御,这名宫女交由尚宫局再行发落。”

    “这算是从轻发落了罢,元承果然如同一贯传言的那般宽容御下,怪不得宫里头能出这档子事呢。”秦启南轻笑着缓缓说道。

    我略蹙了眉,回答,“对宫人而言,罚俸降职亦不算轻罚,念在他二人初犯,还请陛下和王爷开恩,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我话音刚落,却见胡珍猛地抬头,疾速说道,“陛下,臣不服!若说臣秽乱内廷,那也应当一视同仁,内廷中有这等事的岂止臣一个。请陛下一并查处罚没,让臣心服口服。”

    他还未说完立即有内宫监的人大声呵斥他大胆妄言,然而秦启南挥手制止了喝阻,向胡珍问道,“你说内廷中还有不少这样的事可有证据?知道是谁么?”

    胡珍神色一凛,飞快的抬眼望向我,又迅速低头,踌躇道,“据臣所知,掌内廷者亦有行此秽乱之事。望陛下和王爷明察。”

    “皇姨母,我瞧他说的也有道理。俗话说物不平则鸣,若是只罚他一个,他自然不服。”高景澜出声道,眼风似有若无的扫过我,“况且,景澜听说上行下效,若是内廷中掌事的都上梁不正,自然下头也会跟着学。那么,处罚过轻也就不难理解了,无非是唇亡齿寒罢了。”

    胡珍也在此时顿首求恳道,“臣所言绝非信口开河,请陛下彻查内廷便知分晓。”

    至此,我已明白今日这一番好戏全是冲着我而来,我亦在心中打鼓,不知这会儿功夫他们是否已在我房中安置下了赃物,只盼阿升能警醒些不被人趁机构陷。

    殿中陷入一阵安静,齐国公主和高景澜皆眼往陛下,秦启南只缓缓饮着杯中茶,陛下则是面色平静恍若沉思。

    我明白自己已是避无可避,遂恭谨道,“臣愿先从自身查起,以正宫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