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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人选，虽然不如先夫人那般天下敬仰，但也需贤良淑德、举止中度，乐民之乐，忧民之忧。”姬贤瞥了天葵子一眼，劝诫道，“深宫桃李多幽娴淑性之人，这些不是你应该关心的。”
天葵子哼哼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告诉我算了。什么是我该关心的，还是不该关心的，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管我。”
姬贤被将了几句，一时无语，生气得涨红了脸：“开封城不是澶州，这里有皇宫，有很多湛湎荒淫之地，我怕你染了坏习气，所以提醒你几句，这样管管你不对吗？”
“就是不用你管！”天葵子动了情绪，性急之下脱口道。
“我就是要管！”姬贤毫不客气。
“管你的紫苏去吧！”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你不可理喻！”
就这样，两个人在街边旁若无人地争吵起来。
马蹄嗒嗒声响，几匹马儿从眼前经过，马上的人见了他俩，停止了前行。有人笑道：“偏巧在这里见到，你俩在此做什么？”
闻言，姬贤和天葵子同时抬头，原来是赵家叔侄。赵叔一身束甲兵士打扮，比以前显得精神，这时不忘打趣道：“倒像是小两口拌嘴，哈哈，好玩。”
被打趣的二人反而显得不自在了，姬贤上前与赵匡胤见礼，赵匡胤说道：“真凑巧，正好有事找侍郎大人请教。”
姬贤知道赵匡胤找他必有大事商议，便敛了正经，道：“赵禁军客气了，有事尽管打声招呼，什么时候都可以。府里没有好酒好菜，只有清茶招待，请。”
说完，简短叮嘱天葵子几句，上了马，与赵匡胤一前一后径往前方去了。
望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赵叔的笑意更浓，眼角笑出了菊花，颇有深意地对天葵子道：“我虽是老鳏夫，可也懂得男女之情。姬贤大人对姑娘的关心，并不像普通朋友之间那么简单。比起紫苏姑娘，我倒觉得你更适合姬贤大人。”
街边只剩下天葵子，她伫立良久，暗暗责怪自己起来。
“赵叔不过是好心，我怎么又多思多想起来？明明答应大头陈的，要疏远姬贤，可是为什么老是做不到？回去责罚自己抄一遍四书五经，让自己长点记性。”
她不再在大街闲逛，默默地转向皇宫。
前方阒静无人处，树影婆娑，树下的人一身黑色锦袍，肩上的黑色围帛蒙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他侧身负手而立，目光盯着皇宫的方向，眉眼间藏匿着极深的阴鸷。
天葵子眼皮一抽搐，她猛然收脚，一颗心惶惶地跳着。
一辆落帘马车慢悠悠从她的身边经过，发出叮叮当当的铃声，与此同时，那人慢慢转过身来。
就在那人转身之际，天葵子不由自主地朝着前方快走了几步，她很想去看清那个人的脸。可是，与此同时，树荫下的黑影不见了，马车行得飞快，眨眼之间消失在巷陌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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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开封，长风浩浩，光影纵横。皇宫里面更是百花争发，天幕一般的锦绣馥丽。
天葵子独自走在青石步道上。
广阔的天空有行云，人在御池边，平明如镜的池面只能照出她小小的身影。她突然有了莫名的惘然，感觉自己孤单单的，就如宫中的那些月华般的女人，望穿所有的年华，只是喜欢的男人的一次眷顾。
而自己的心事，没人明白。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懂。
北汉勾结契丹南犯，继位不久的柴荣势必亲征。始源君的祈愿又要落空了，想得到周国的帮助将变得遥遥无期。她希望始源君能够坚持，也希望柴荣的这次能够尽快挫敌凯旋。
这时候，柴荣的龙辇过了甬道，正朝这边悠悠而来。柴荣马上看见了池边的天葵子，他示意宫人噤声。
他朝天葵子端凝而望，嘴角浮起一缕微笑。
这个风一样的女子，一定有心事。她好几天没有向他问安了，整天跟随丰大总管进出皇宫，帮大总管办事。她是自由的，但她过得并不开心。她从来没有提起上次失踪之事，她究竟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他不知道，但她不说他就不会问。
他比她更明白，起码现在，她不属于他，更不属于任何人。
她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他这样果敢武断的君王，竟装有如此婉转谨慎、坚凝执着的心呢？
“你再愣着，池里的鱼儿都要替你发愁了。”终于，他朗声开口道。
天葵子闻言转过头，阳光明媚，照耀柴荣刚毅的脸庞。
她含着淡笑上前几步，施礼答道：“垂杨拂绿水，摇艳东风年。花明玉关雪，叶暖金窗烟。边境狼烟四起，怎还有恬静愉悦的心情？”
柴荣沉吟，打趣道：“春女思，秋士悲，是在担心朕吗？”
“我替天下所有人担心。”天葵子正色道，“我讨厌战争，热爱和平，可是战争总是无休无止，不会停歇。”
柴荣大笑起来，道：“年轻人当有无忧无虑的快乐，这样才能反衬朕这般中年人的风雨忧愁，怎么你我之间却反过来了？”
天葵子仰头望着柴荣的脸，语气颇为真挚：“皇上年富力强，所向披靡，用不了多久，周国百姓会过上太平日子的。”
柴荣再度发出笑声，目光炯炯，朝天葵子伸手：“上来，坐朕身边。”
“皇上……”天葵子却犹豫了。
“你忘记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大哥了吗？”
柴荣说着，弯身，攥住天葵子的胳膊，一把将她拉了上来。天葵子心中释然，坐在柴荣身边，倒也笃定自在。
龙辇继续往深宫行进。
御道两边清幽，时有侍女宫人出没。柴荣望着明丽的春色，眼里闪过一道狡黠之色，朝天葵子轻声低语：“你是宫里独特的所在，以后不会再有人用藐视的口气跟你说话了。”
天葵子这才明白柴荣让她同坐龙辇之意，她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终于开心地笑了。
龙辇在御书房外停驻，天葵子下了辇，紧随柴荣缓缓步入。
穿过楠木雕花隔扇，但见书房内陈设简朴且雅致。除了正中铺设锦绣的龙榻，两边书架摆满了诗集典籍，书案上端正地放着笔墨砚台、字画添设，抬头看，一幅巨大的地图悬挂在墙上，分外醒目。
天葵子心生疑惑，御书房是柴荣撰文作画、谈诗论赋的场合，偶尔撰拟诏令、召臣谈论机务，她一个小女子绝非参决国事，此番他领她进入这片禁地，却有什么稀罕之处？
“你看。”
柴荣仿佛猜到了天葵子所思所想，指着地图，饶有兴趣地问：“考考你，周国在什么地方？”
天葵子睁大晶亮又好奇的眼睛，费了不少工夫才找到了周国的位置。九州八极，浩瀚无边，周国的疆域在地图上何等不显眼。接着她又依次找到了南唐、吴越国……甚至还有朱邪颜吉的沙陀王国。
她盯着地图，思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柴荣与她并肩而立，也感慨道：“四方离乱，纵横捭阖，有熙盛，有衰落，各路英雄失鹿共逐。什么时候能够换个清平世界？”
天葵子幡然醒悟道：“所以你不去犯人，人却犯你。你退避三舍，别人就会得寸进尺。只有给予有力的还击，才能赶走虎豹豺狼！”
“说得好！”
柴荣目光如炬，慷慨激昂道：“不愧是天葵子，你最理解朕。朕决心遵照姑父的遗愿，干出一番大事业！”
天葵子恍惚的想，原来大头陈所言一统天下之人，果真是柴荣啊。
她被柴荣的言语感动，心中的忧愁烟消云散。
柴荣继续说道：“所以，此番亲征，就像上次一样，朕将开封城托付给姬贤等人保卫，你来协助姬贤。待到朕班师回朝，开封依然完整太平，能做到吗？”
“能！”天葵子不加犹豫的响亮回答。
柴荣面露宽慰之色，拍了拍天葵子：“有什么疑虑，只管跟朕说。”
一个黑色的身影无意间撞入脑海，天葵子问道：“皇上还记得一年前的澶州保卫战吗？那个姓罗的，他的尸体后来找到了没有？”
柴荣心情甚好，眼光落在地图上，思绪正飘向遥远的战场。此时听天葵子如此一问，并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崩雪封山，尸体极难找到，有的几年几十年才露出来，有的甚至永远被埋在冰山里。那个飏飏夫人找到了，姓罗的找不到。”
“有可能尚在世上呢？”天葵子小心地问。
柴荣面色一沉，笑意顿消：“柴家军包围了整个雪山，密密麻麻，你说姓罗的会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逃逸消失？”
这种表情天葵子是熟悉的，柴荣显然愠怒。为此，她暗自责怪自己。
“是我自己胡思乱猜了……”她试图解释。
这时候，守在门外的主事进来禀报：“皇上，左谏议大夫大人求见。”
天葵子听闻，她是识得眼色的，知道柴荣还有与臣下要事商议，便施礼告辞。柴荣也不加多言，目送天葵子的身影在隔扇消失。
天葵子出了御书房，往大殿的一侧走，正看见紫苏迎面而来，手捧着刚熨好的御用榻锦，神情端然，步履优雅自若，整个人在薄薄的光晕中如烟似雾。
她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紫苏也看见了天葵子，放慢了脚步。
两人对望，神情各自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