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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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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林玉岚早早穿上衣裳,萧云郎睡眼惺忪地坐起来,问道:“你又要出去么?”

    林玉岚点点头。

    萧云郎清醒了过来,他皱了皱眉,可还是没有问他出去做什么,萧云郎想了想,道:“吃点儿东西再出去吧,我给你做春饼吃。”

    林玉岚就在屋里等着,他想起昨天皇上说的话,想起自己不得不做的承诺,去年的恩科,皇上在殿试时才发现不对,这些新科进士,好像都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而那些在京里早有文名的才子们无一例外地落榜了,朱献原以为是意外,可是他心里到底存了疑虑,他着手调查了很久,却一无所获,没有证据,可是疑虑慢慢发酵后,他开始怀疑起这些新进士来,最后无一人得到重用。

    今年春闱,朱献早早开始在京里埋伏下人手,考官是他左右斟酌后选的,这应当是万无一失了,他敏锐发现京里多了许多不该出现的人,那些应该一辈子躲在阴暗处的老鼠,不知道闻到了哪里的肉香,已经从洞穴中爬出来了。

    朱献冷漠地想,是朕二弟的人手?三弟四弟的人手?是朕那些还未长大的弟弟们按捺不住了?还是在宫里被朕荣养着的太妃们不想活了,非要把爪子伸出来?

    他当了二十年太子,偏偏年龄越长,先帝越要收回他作为太子的威严,处处限制他,打压他,以致他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信得过的兄弟,宫里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以前在东宫,他甚至无法安睡,他对每一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持着怀疑,这并不是他的妄想,当初东宫不知处死过多少手脚不干净的宫女太监,父皇看他的眼神像是淬了毒,带着满满的不甘与嫉妒,先帝常常表示你不要在朕面前使心眼儿,朕随时可以处死你。

    朱献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就是锦江伯府,他的老师就算与先帝为敌也站在他的身后,沐郎与渡郎是他的兄弟,而云郎......

    云郎。

    是他这一生的求不得。

    是他与沐郎一同做的决定。

    谁叫先皇已经看了出来,看出来自己喜欢他。

    昨日朱献找来了林玉岚,他平静地告诉他,斐然茶楼早有他的人马。林玉岚神色也没有太过惊奇,似乎早就有所察觉,朱献道:“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生一死,随便你选。”

    ......

    萧云郎端着一盘子薄薄的春饼走出来,饼里夹了萝卜条,林玉岚沉默地吃完,看了萧云郎一眼。

    萧云郎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萧云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昨天说要去南边看看,是真的么?”

    “嗯,等过段时间。”

    萧云郎看着他站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林玉岚道:“你不用担心,我是去找大哥的。”

    萧云郎惊愕道:“大哥?”

    林玉岚垂着头,淡淡道:“昨日回来遇见了大哥,我请大哥为我找些事情做,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真的么?”

    萧云郎笑着站起来,一会儿后有些有犹豫道:“你真的喜欢这些么?大哥那边的人我也不认识,不然你还是留下陪着我种菜吧,咱们去庄子上也行,现在正是春灌的时候。”

    林玉岚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受委屈。”

    萧云郎就没有再说话,他想了想,如果是大哥的话,该是信得过的,于是道:“那好吧,昨日大哥来这里,还跟我说最近几天要小心一点儿,京城说不得会戒严,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

    “嗯。”

    萧云郎送林玉岚出门,林玉岚穿了一袭黑色武士袍,萧云郎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林玉岚便回过身来看着他,萧云郎无法解释自己心上忽然升起来的感伤,便笑了笑,“早些回来。”

    “好。”

    萧云郎已经在青云路上看好了一间铺子,好像因为分家产的时候兄弟两个理不清了,决定一起卖了老父的铺子把分银子,萧云郎请左大哥帮自己留意,人家什么时候卖自己就什么时候收过来。那铺子不小,外间可卖干果和小玩意儿,内间可卖茶叶,萧云郎倒是很中意。

    若不是外祖母送的银票,萧云郎还买不起这样好地段的铺子,外祖母为人最是爽朗,要是萧云郎推辞不要她反而要恼的,萧云郎只盼着她老人家快些回京来,自己要好好孝敬她。

    斐然茶楼人去楼空,林玉岚在账房走了几圈,外面一群小伙计都被捆了起来,可是一个个都说不出什么来,倒是那个二楼雅间,桌子上反扣着一张白纸,林玉岚这一次终于掀开来看了,看着上面那一句“小林有为,玉清当宽慰矣”已经不知道该笑该怒,他看了看这个酒楼,忽然道:“这里的房契可以给我么?”

    跟着他来的萧沐郎下属愣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

    “萧沐郎可以做主么?”

    “......这,这应该是可以的。”

    林玉岚就点了点头,“那你过几天把这里的房契送到我家里去吧,我家郎君想做些生意。”

    那个属下原本还有些犹豫,此时听完他说的话,就笑道:“这个好说,我禀明我们大人后就把地契房契都给你送去。”

    林玉岚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对接下这个差事也没有开始时那么抗拒了。

    虽然在京郊的二皇子可能就是幕后之人,但是林玉岚现在没有功夫跑到歧王别院去调查了,后天就是会试了。

    他仔细想了想,若是有人得了题目,会怎么做呢?

    现在只能从进出过茶楼的人一一查起了,就算只找出一个来也能顺藤摸瓜,只是斐然茶楼风景幽雅,要价不菲,除了外来的举子们,京中权贵少爷也时常会来,虽然他们准备参加考试得少,不过也是有的。

    现在摆在林玉岚面前得简直是一团乱麻,有嫌疑的人太多,他反而不知如何下手。

    片刻后,他作出决定,前往去年恩科的状元吴润君家中拜访。

    吴润君已经近四十岁了,苦读三十余年,经历多次落榜的失望,原以为一朝得中状元,自此可扬名立万,谁知皇上只打发他去翰林院给人打下手,前几届的探花、榜眼都已是四、五品的学士了,他却只是一个稽查,日日对着学士们修的书查看错字等等,一日日下来他眼睛愈发坏了,升职无门又舍不得辞官,于是脾气也一日日坏了起来,这几天他正在家里修养,没有去当值。

    门房通传一声,他不耐烦道:“本官没有什么姓林的朋友!”

    这个小院子比南蓑巷小夫夫的院子逼仄得多,吴润君的妻子亦是一脸沧桑,看着相公又要如往常一般饮酒消愁,只深深叹息一声,自己前去开门了,她一见这个陌生的男子就是一愣,林玉岚道:“敢问吴大人可在?”

    吴太太拘禁道:“相公他在里面,这位大人有什么事么?”

    林玉岚绕开她进门去,道:“在下来找吴大人说几句话。”他的话刚出口,一个酒壶就砸在了他的脚下,吴润君嘶吼道:“别叫我‘大人’!我比翰林院一个做饭的还不如!”

    林玉岚面色不变走了进去,皱眉看着那个颓废的男人。

    吴太太低声道:“相公,你别说了,这位大人跟你有话要说。”

    可是吴润君一听“大人”二字就炸了,怒吼道:“什么狗屁大人!我说了不见就不见!”

    吴太太弓着身子,歉然地看着林玉岚,林玉岚看着这夫妻二人,心里忽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震撼。

    吴润君指着吴太太的头骂道:“我说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你这个荡/妇,看着我没出息就爱勾搭年强男人!你当我不知道!我明天就休了你!”

    吴太太大约已经是被骂习惯了,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大人,你有话就说了,我去倒茶来。”

    吴太太脸上有着深深的岁月和磨难的痕迹,她低垂着眉眼,安守着本分,对颓废的丈夫恶毒的话听习惯了,也没有任何抗争的意识。

    林玉岚心里几乎是恐慌了,他想起刚刚离开侯府的自己和云郎,想起靠着烈酒麻痹自己的那半年,想起云郎眸下浓重的黑影,自己在耍酒疯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是不是也像吴太太一样远远地看着自己,眼神是那么深刻的痛苦,可是没有办法让自己解脱出来......

    这个四十岁的状元,和二十岁的林三郎,忽然意外地重叠在了一起。

    林玉岚怔怔地向前走了几步,忽然一拳打在了吴润君的脸上,吴状元一下子飞了出去,跌在椅子边脚处,头脑也清醒了一下,而后就是滔天的愤怒,他指着林玉岚喝道:“你是什么人,你竟然敢打我!”

    林玉岚平静地看着他,原本慢慢套话的念头消失无踪,他一步步走过去,吴润君吞了口唾沫,不自觉地往后挪动了几下。

    林玉岚蹲下身,问道:“你乡试考了三次,会试考了五次,你文采不出众,朝廷也没有认识的人,甚至家中资财都不算多,为什么是你考中了状元呢?”

    吴润君梗着脖子道:“都是我厚积薄发!状元是我自己考中的!”

    “是么?”

    “当然是!”

    林玉岚看着他道:“你应该知道皇上为什么不愿意重用你,因为你没有真才实学,可是皇上没有证据,只能冷待你。”

    “状元是我自己考的!”

    “是你自己考的,我听说事后你清楚地背出了你的考卷,每一个典故你都清楚,你的考卷也没有和旁人相似得的地方。”

    吴润君傲然道:“那考卷本来就是我自己写的!”他说话喷出浓重的酒气,脸色潮红,兴奋地重复:“我自己写的!”

    林玉岚皱眉道:“你写了多久?”

    吴润君一下子哑然了,而后道:“什么写了多久?”

    “你的考卷写得太好了,旁征博引,典故精妙,每一句话都值得仔细推敲,你写了多久才写出来的?”

    吴润君又往后缩了缩,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是谁给你的考卷?”

    “我自己写的......那是我自己写的!”

    林玉岚喃喃道:“如果那个人不求财,也和你没有什么关系......这是为什么呢?”

    去年这些一甲二甲,多是平日碌碌无名之流,朱献也查过,他们和二皇子、三皇子等人完全没有关系,很多都是穷乡僻壤出来的。

    难道......林玉岚忽然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难道幕后黑手就是为了......

    林玉岚觉得已经没有再问的必要了,他退后离开,却发现吴太太站在门外,低着头,表情麻木。

    “大人,”她抬起头来,淡淡道,“去年我们赁了房子住,相公他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读书,有一天我忽然在院子里捡了一张纸条,我不认字,就拿给相公看,相公忽然像是疯了一样把我赶出去,又去买了很多书来看......后来,相公就中了状元。”

    林玉岚点点头,离开了吴家。

    现在已经知道去年的考题是泄露了的,但是今年皇上这么重视,接触过考题的人朱献全是信得过的,他们身边的人也被一一排查了......为什么沈墨白还能弄到考卷呢?

    他们的目的......

    林玉岚终于想通了一些缘由,只需要进一步的确定就好,现在他却不想继续去查了,只想回家去,回家看看云郎,好好抱一抱他。